袁冬梅[①]
摘要:当前美国为摆脱金融危机所实行的制造业重振战略正面临人才储备不足的困境。长期以来在美国去工业化过程中,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持续下降,且制造业人才储备不断减少。为此,美国从重视理工科教育入手制订长期人才储备战略,通过改革移民政策与提高特殊专业人员临时工作签证上限留住高技能留学生,运用贸易、税收优惠等手段提升本国制造业竞争力,为制造业创造更多的吸纳人才空间。对我国而言,面对来自于美国制造业的长期挑战,需要高度重视工科人才的培养,并积极吸引留学生回国创业。
一、问题的提出
金融危机以来,美国就开始全面反思过度发展虚拟经济的弊端,寄希望从经济发展模式的变革入手来彻底摆脱危机,将重振制造业上升到国家战略(亦称制造业复兴战略,或再工业化战略)。该战略被认为是为美国人提供优良就业机会、培育中产阶级、提升美国福利、推动美国高技术领域的创新、改变美国长期经常帐户赤字和政府债务、最终推动美国经济走上可持续发展道路、继续保持美国在世界经济中领导力的途径(杨长湧,2011)。制造业重振,是一项系统工程,其成功实施需要如下两大基本要素的强力支撑:一是要有充足的资本,或者说制造业所需的资金;二是要有能满足制造业大发展的丰裕的高素质劳动力资源,即制造业人力资本储备充足。不少学者探讨了美国制造业发展中的问题,如制造业变迁、产业转移与贸易逆差的关系(杨波,2007;刘建江、袁冬梅,2008;刘建江等,2010),贸易逆差与制造业失业的非相关性(李未无,2004),美国政府促进制造业发展面临人才短缺的新挑战(董书礼,2006),美国制造业重振与贸易保护主义的紧密相关性(余永定,2010),欧美制造业重振与经济全球化和世界贸易投资的长期趋势变化的冲突和矛盾问题(宾建成,2011)等,但少有文献系统全面探讨美国制造业重振过程面临的人力储备困境及所采取的对策。
由于美国拥有美元霸权,以及对外资具有很好吸引力的国内宽松的、完善的市场经济环境,因而制造业重振所需要的资金问题对美国来说,可能是一个短期问题,而人才问题却是美国需要关注的一个长期问题。本次金融危机的爆发,使美国的相对衰落趋势凸显,进而新兴工业化国家如中国、印度等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日益突出。为此,美国作为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其制造业重振除了为实现摆脱国家经济危机、促进就业等短期目标外,更肩负着维护美国21世纪在全球中的竞争优势,以巩固和扩展美国的全球利益。世界各国之间的竞争,根本上是人才之间的竞争,美国要想通过制造业重振来重塑21世纪在全球的竞争优势,就需要一群庞大的高质量的制造业人才做支撑。那么美国国内人才现状是否能够支撑其制造业重振战略的有效推行呢?如果不能,美国在这方面又面临什么挑战呢?本文试图就此展开论述,分析美国制造业重振的人才战略所面临的挑战、所采取的对策及其启示。
二、美国重振制造业面临的人力资源困境
1.美国制造业的相对衰落导致其所吸纳的就业人数大幅度下降
制造业重振战略的提出,并不是说美国制造业已彻底衰落,相反,美国还是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先进制造业体系,美国制造业的衰落只是在其发展历史中的一种相对衰落。自从20世纪初以来,美国就长期占有世界制造业的最大份额,到了20世纪50年代前后,美国制造业产值占全球制造业总产值的比重更是高达50%左右。不过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伴随着全球产业转移的发展,美、欧开始了去工业化的进程,进入20世纪80年代,去工业化尤为明显,美国产业结构也转向以服务业为中心的第三产业,其制造业产业空心化现象日益凸显,这使美国制造业在全球制造业中所占份额整体上呈下降趋势,1990年下降至21.5%。不过,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以信息产品制造业发展为契机,美国制造业占全球制造业总产值的比重有所上升,1995上升至24%,较1990年上升了2.5%个百分点,2002年进一步上升至26.4%。但此后受全球产业转移的影响,尤其是在中国制造业迅速崛起的冲击之下,该比重又进入了下降通道,到2009年跌破20%,2010年为19.4%,略低于中国的19.8%,从而丧失了110年来世界制造业产值头号大国的地位。
美国制造业在全球地位的下降是伴随着其制造业在国内地位的下降出现的。在美国去工业化的过程当中,美国抓住全球价值链中六个环节的两端,转而将中间加工制造环节转向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国家生产,并进口最终消费品。美国依靠对整个产业链控制,在研发与流通销售领域、品牌经营、生产性服务上获取暴利。同时,美国人专注于向全世界不断提供金融产品和金融服务,努力将经常项目赤字输出的美元吸引回流美国。与此相对应,制造业在GDP中所占的比重也日趋下滑,1969年后出现加速下滑趋势。1969年之前制造业占GDP的比重基本上在26%以上,但1969年下降到25.66%,1970年下降到23.83%,1982年开始下降到20%以下。美国的金融服务业则一直呈现稳步上升趋势,在1988年的 GDP中所占比重超过了制造业,成为一个重要的轨点。到2009年,制造业占GDP的比重已下降至11%,而服务业所占比重上升到了76.9%,其中服务业中的金融、保险和银行业占整个服务业比重的80%。本次金融危机之前,美国金融、房地产服务业的利润总额占美国企业利润总额的40%以上;美国标普500强企业的总利润中也有25%到35%由金融和房地产业所贡献。所以当前对美国GDP贡献最大的行业变成了金融、房地产服务业(不包括住宅建筑业),而非制造业。
在以金融、保险为代表的服务业大幅度发展过程中,金融领域在一段时期内经常性的一夜暴富案例与金融业特有的投机取巧心理使美国社会逐渐形成了崇向金融服务业的氛围。资本疏远制造业,就业也逐渐远离制造业。既然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两端:R&D环节、流通环节与金融服务等环节能获取更大的收益,就没必要再去从事产业链低端的制造业环节,再受到华尔街超高薪影响,美国逐步形成了远离制造工厂、远离工科的文化氛围,伴生出现的是制造精神的衰落。例如,从整体年均工资水平来看,服务业年均工资水平仅为制造业工人年均工资6万美元的3/4,很多年轻人仍宁肯从事服务业。而且,美国劳动力成本相对较高,亦促使美国本土制造业厂商更多地偏向使用资本,或者说用机械替代劳动力。一个形象的比喻就是,手机制造业在中国可能是劳动密集型的,但在美国却是资本密集型的。
因此,美国制造业为代表的第二产业就业率呈现出不断下降的趋势。1990年,美国第二产业吸纳全部就业人数的26.1%,第三产业为71.2%。到2008年,第二产业就业人数占全部就业人数的比重下降到19.89%,而第三产业就业人数所占比重则上升到78.62%。在第二产业当中的制造业,2000年占总就业人数的比重仍然有14.75%,到2008年下降到10.94%,而采掘业、建筑业等则呈稳定甚至增长的态势。由此也可以看出,美国第二产业就业人数的下降,也主要表现为制造业就业人数的下降(见表2)。与此同时,金融、地产、租赁及相关商务服务活动就业人数所占的比重远高于制造业,且呈现出上升态势。例如2003年为17.15%,而2007年上升至17.88%,与金融、保险和银行业占GDP比重上升的态势一致。
表1 1990-2008年美国就业人数的产业构成* 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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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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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
|
1992
|
1993
|
1994
|
1995
|
1996
|
1997
|
1998
|
1999
|
2000
|
2001
|
2002
|
2003
|
2004
|
2005
|
2006
|
2007
|
2008
|
第一产业
|
2.7
|
2.8
|
2.8
|
2.6
|
2.6
|
2.7
|
2.7
|
2.6
|
2.4
|
2.5
|
2.55
|
2.42
|
2.54
|
1.65
|
1.6
|
1.55
|
1.52
|
1.43
|
1.49
|
第二产业
|
26.1
|
24.2
|
23.5
|
23.1
|
22.9
|
22.9
|
22.3
|
22.1
|
21.2
|
20.1
|
23.17
|
22.59
|
21.83
|
20.87
|
20.79
|
20.63
|
20.77
|
20.6
|
19.89
|
第三产业
|
71.2
|
73
|
73.7
|
74.3
|
74.5
|
74.4
|
75
|
75.3
|
76.4
|
77.4
|
74.28
|
74.99
|
75.63
|
77.48
|
77.61
|
77.82
|
77.71
|
77.97
|
78.62
|
注:第一产业包括农、林、渔及狩猎业;第二产业包括建筑、制造业、公用设施(水、电、气)及采矿业;第三产业包括批发零售贸易、交通运输及仓储、信息、金融保险与房地产租赁、商业服务、教育医疗保健及社会救助业、艺术休闲娱乐及餐饮住宿业和政府服务。
资料来源:1990-1999年数据,系根据袁尚,刘崇仪:《美国产业结构变动与服务业的发展》,《世界经济研究》,2007年2期,第57-63页整理,2000-2008年数据系笔者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库整理。
表2 美国2000-2008年第二产业就业与金融、地产等就业人数变化对比* 单位: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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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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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
2002
|
2003
|
2004
|
2005
|
2006
|
2007
|
2008
|
总就业人数
|
13520.8
|
13507.3
|
13648.5
|
13773.6
|
13925.2
|
14173
|
14442.7
|
14604.7
|
14536.2
|
采掘业
|
52.1
|
56.7
|
51.6
|
52.5
|
53.9
|
62.4
|
68.7
|
73.6
|
81.9
|
制造业占总就业比重%
|
1994
|
1897
|
1814.7
|
1690.2
|
1648.4
|
1625.3
|
1637.7
|
1630.2
|
1590.4
|
14.75
|
14.04
|
13.29
|
12.27
|
11.84
|
11.47
|
11.34
|
11.16
|
10.94
|
|
电、煤气和水供应业
|
NA
|
140.8
|
146.8
|
119.3
|
116.8
|
117.6
|
118.6
|
119.3
|
122.5
|
建筑业
|
943.3
|
958.1
|
966.9
|
1013.8
|
1076.8
|
1119.7
|
1174.9
|
1185.6
|
1097.4
|
金融中介、房地产、租赁及商务活动**
占总就业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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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1.5
|
1666.9
|
1667.9
|
2362.7
|
2407.7
|
2449.6
|
2535.9
|
2610.8
|
2576.8
|
12.21
|
12.34
|
12.22
|
17.15
|
17.29
|
17.28
|
17.56
|
17.88
|
17.73
|
*注: 16岁及以上,不包括军人,行业为按第三版ISIC分类;**2000-2002年统计的是金融保险、房地产和商务服务,未将金融中介纳入。
资料来源:笔者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库计算整理。
2.制造业就业人数的减少使社会对制造业人才的培养相对忽视
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在其长期的经济服务业化过程中大幅度下降,在市场机制的反馈作用下,相应地社会对制造业人才的培养也会大量减少。从制造业后备人才的储备情况来看,工科毕业生的数量在不断下降。1975年,美国培养的科学和工科博士是当时整个亚洲的3倍多,也远多于欧洲。1986年,美国工科毕业生人数9.7万,此后一直呈下降趋势,2006年下降到8.1万人。而当前,亚洲培养的科学和工科博士数量已超过美国。从代表性学校来看,以工科见长的普林斯顿大学的工科生比例在美国名校中属于最高之列,但也仅占17%,哈佛大学、耶鲁大学这一比例更是低至4.5%与2.9%。这意味着美国国内工程师队伍后继乏人。而且,美国制造业工人中25岁以下的工人数量仅占制造业工人总数的7%,而19%的工人年逾54岁,存在较为严重的断层问题。即便是工科毕业生,也多选择在非制造业部门就业。例如,上世纪末,金融交易员多为文科出身,而当前1/3有理工科背景。这也间接证明,美国大学毕业生对技术创新的热情与兴趣在不断下降,美国逐步形成了逃离工厂、逃离工科的“逃离文化”。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制造业不得不另辟蹊径,选用外国工科留学生,2009年甚至有美国议员提议给留美获得理工科博士学位的外国留学生直接发放绿卡,以留住理工科人才。工程师和技术工人严重短缺必将对美制造业造成致命打击,进而严重威胁到美国世界科技创新的领导者地位。2005年,美国国家科学院发表的一份报告警告说,在2004年,中国毕业的工程师有60万人,印度有35万人,而美国只有7万人,照此下去,美国很快就将丧失其世界科学领头羊的优势地位。所以,美国要重振制造业,或者说再工业化,人才储备是核心要素,要在短期内储备制造业所需的人才,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美国在不断“逃离工科”的同时,把攻读工科的艰巨任务留给外国留学生(如中国、印度留学生),并让外国人替美国人搞技术开发。例如在美国高校工科学生中,有1/3为以中、印为代表的外国留学生。2003年美国59%工程学博士学位是授予外国人的。这些工科留学生学成之后,有不少留在美国工作,其结果是美国有博士学位的科学家、工程师中,超过38%是外国裔,也就意味着美国民用制造业领域越来越依赖外国裔的科学家与工程师。当然军用领域出于保密的需要,并未对外国人放开。问题是,当金融危机爆发,失业率持续高企之时,这种依赖国外人才储备的制造业体系已面临较大的争议,一方面美国需要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另一方面又把就业机会送出去,美国人面临两难选择。这也是美国制造业人才储备的另一个隐忧。
三、重振制造业的人才储备战略思路
资本和劳动力是制造业重振所需要的两大核心要素。在全球竞争日益激烈的背景下,美国重振制造业所需要的人力资源也面临越来越大的挑战。为此,美国从制订长远的人才储备战略、创造制造业就业等方面提出了应对思路。
1.从教育入手制订长期人才储备计划
美国人开始从战略层面来重视工科教育,并充分认识到过度依赖外国工科人才于美国国家利益不利。为保障和提高美国竞争力,上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开始强调要加强STEM(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 and math)教育,例如美国国家优质教育委员会1983年公布了《国家在危急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美国前总统布什2006年通过的《确保天才进入国家数学和科学领域的资助法案》更是反映了美国决策层对STEM教育的高度关注。
奥巴马总统上台之后,将教育视作重建美国经济的基石之一,并认为这是确保美国知识经济能持续长久发展的主要基础设施之一。2009年美国通过的《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该法的重点是“再投资”,即将资金投放到“能使美国经济增长并使美国在21世纪继续成为美国世纪”的五大支柱领域:第一是通过修改金融市场条例及监管政策,加强对金融业的监管;第二是增加教育投入,提升美国劳动力大军的技能和竞争力;第三是通过加大对可再生能源和技术的投资,以创造新的产业和工作岗位;第四是通过增加对医疗卫生的投资,减轻医院和家庭的负担;第五是削减联邦政府预算,减少下一代债务。在这五大支柱领域中,奥巴马将教育置于非常重要的位置,总计7870亿美元的刺激经济法案流量中,安排约七分之一即1150亿美元直接补助教育系统。这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一次性投向教育的拨款。
针对理工科人才短缺而导致国家创新不足的现实,为推动各州改善STEM教育,2009年奥巴马政府专设了名为“赶超一流”的40亿美元基金。政府还要求20万名为政府工作的科学家通过演讲与直接参与课外活动等方式,激发年轻人对科学的兴趣。为了继续保持美国在21世纪全球经济中的强竞争力,2010年1月,奥巴马还宣布,联邦政府将会同企业、基金会和全美75所著名公立高校,投资2.5亿美元,用于对美国基础教育阶段理工科教师培养和培训。为进一步争取资金,政府也鼓励私营部门提供教育资金支持。Intel及Intel基金承诺未来10年将提供2亿美元现金及其他形式的支持。伍德罗·威尔逊全美奖学金基金也宣布,将在未来3年内培训700名具有高级学位的理工科教师去印第安纳州、密歇根州师资匮乏的学校任教。奥巴马总统在2011年1月在国情咨文中强调未来10年将培养10万名STEM新教师,计划将扩大有潜力和有效力的教师培养模式,并培养全国优秀的STEM毕业生从事教学事业。
美国众议院2010年7月底通过了一系列法案,旨在帮助制造业复苏,增加就业,全称是“美国制造业促进法案”。2011年8月,众议院公布了3项促进制造业发展的法案:一是通过清洁能源技术制造和出口援助法案,提供750亿美元的资金,支持清洁能源产品和技术的出口;二是通过国家制造业战略法案要求政府出台制造业战略,并提交国会;三是强化就业群-实现区域成功(SECTORS)法案,联合教育、劳动和其他团队,共同针对本地特殊行业的员工需求提供培训和教育。
2.改革移民法留住人才
既然工科人才集中于外国留学生,而制造业发展对人才的需要又很紧迫,当务之急就是从留学生中留住人才,从非法移民中寻找廉价劳动力。总统请求国会与他共同努力,全面改革移民制度,停止驱逐有才能、有责任感的年轻人,无论他们是从小随父母来到美国,还是从其他国家来这里上大学和读高等学位。美国政府开始认识到,留学生是高技能的劳动者,留住他们在美国工作,将有助于巩固美国经济。因此,奥巴马呼吁提高H-1B上限(Specialty Occupations/ Temporary Worker Visas ,H-1B,即特殊专业人员/临时工作签证)。
针对移民及非法移民群体,奥巴马宣称努力重建经济之时,美国的蓬勃发展能力在部分程度上取决于恢复移民制度的责任能力与可靠性。奥巴马总统在2010年9月27日正式签署《中小企业的就业机会创造法案》。自1990年起,美国政府启动了使外国人能够投资或借贷给创造足够数目就业机会的美国企业的快速移民计划(EB-5),为外国居民在美国创业提供更多的机会,并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这一计划根据投资城市或州的经济条件,通常每50万或100万美金的投资,创造10个就业机会(直接或间接)。计划规定,若两年时限内创造足够的就业机会,外国人第三年有资格获得正式绿卡,比那些足够幸运通过一般移民计划的外国人要早5-7年。奥巴马在2011年5月初的一份演说里呼吁对美国不完善的移民体制进行改革,他计划为1000万到1200万的非法移民扩大争取获取公民身份的途径并增加合法移民的数量。虽然这一计划与当前高企的失业率有一定冲突,但也是针对美国制造业工人不足的结构性失业的一项有效措施。
3.创造制造业发展空间
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提升本国制造业竞争力,努力创造制造业就业机会,吸引更多的人才进入制造业领域。美国政府围绕两个改变来展开工作:一是要改变“美国人借中国人的债消费中国产品”的现状;二是要改变“工作岗位流向中国”的趋势。为此,美国一方面要努力为本国制造业创造发展空间,吸引产业与资本回流;另一方面打击主要竞争地区制造业,抬升其他国家制造业的成本。从长远来看,要为重构美国制造业文化服务。
(1)调整进出口商品关税,提升本土制造业竞争力
一是关税政策的调整。美国政府力求通过出台一系列法案支持身处困境的美国制造业,从而达到提振出口、降低贸易赤字的目的。例如2010年8月奥巴马签署《美国制造业促进法案》,以期通过延长关税削减期限提振制造业部门。该法案授权免除800种附件的进口关税,包括部分美国纺织服装企业在生产成品时使用的人造纤维产品,以达到增强美国国内公司竞争力的目的。通过降低或暂停美国企业在进口生产原料时的部分关税,可以降低美国制造业的生产成本,恢复竞争力,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对于这一政策的效果,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估计将使制造业企业在未来3年内节省约2.98亿美元的进口成本,美国全国制造商协会则认为,这将创造或支持9万个就业岗位,使美国制造业产值增加46亿美元。
二是企业所得税政策调整,通过调整美国跨国公司海外收益的税收促使其回流。现行税法规定,美国企业如果继续把国外收入用于在当地投资,便可免缴相应所得税。这是一种鼓励海外投资的税收政策,但显然与当前的美国制造业重振战略相佐。早在2004年12月,美国众议院税务委员会就通过了《本土投资法》,规定美国公司抽回国内的海外收益只要在一年之内用于国内固定资产投资、削减债务、回购股票,以及培训和雇佣国内员工,对其征收的所得税率就将从35%下调至5.25%。
为应对金融危机,各国均想尽办法收回各国企业的海外投资,相对淡化全球化。奥巴马政府也认为,虽然希望美国企业继续保持最具竞争力的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鼓励这些企业把就业机会转移到国外或者转移利润”。因此,奥巴马在2009年9月8日宣布将实施“税收新政”,拟取消“本国企业海外投资延迟纳税”的优惠政策,通过改革免征和缓征美国籍跨国公司国外收入的优惠政策,要求美国跨国公司回美纳税,要缴纳各国税率的差额部分,以达到鼓励本国企业创造更多国内就业机会的目的。这一做法,被称之为金融领域的重商主义,将在低税率国家内引发一场跨国公司回流美国的浪潮,因为美国之外的国家企业所得税普遍高于美国本土,例如在中国投资的海外企业所得税率是25%,比美国本土企业所得税率低大约10个百分点。对于这项在2011年生效的税收改革计划,政府预计其在未来10年将会为美国政府增加2100亿美元的税收,并进一步推进制造业回流。
(2)重新审视贸易协定与生产外包业务
针对贸易逆差高企及失业率高企的双重压力,为推动产业回流,美国政府重新审视和修订了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美国-哥伦比亚自由贸易协定,美-韩自由贸易协定,并取消把业务转移到海外的美国跨国公司所享受的税收优惠,以提升本国就业岗位。为保护国内就业,奥巴马政府还出台新政限制跨国公司外包业务,并通过削减给予跨国公司海外利润的税收抵免,抑制美国企业将生产转移至海外。奥巴马多次指责美国跨国公司通过生产外包剥夺美国劳动者的饭碗,并誓言要“把工作留在美国国内”。
4.重构制造业文化
从更长远的眼光来看,教育问题能解决美国理工科人才的素质问题。这里的问题是,教师有了,如何调动本国学生从事理工科学习与工作的动力?没有学生的参与,尤其是没有本国学生的参与,理工科教育水平提升的受惠者也只是外国留学生。所以,要振兴美国的科学教育,除了大刀阔斧的政策引导,也需要社会大众和大学的齐心合力。为制造业重振战略的顺利实施,更需要美国重构制造业文化,在美国民众中树立崇向制造业的文化,尤其是要鼓励年轻人从事制造业。为此,奥巴马在签署了“美国制造业促进法案”后表示,制造业是几代美国工人实现美好生活的领域,是产生和培养中产阶级的摇篮,是美国人的骄傲。政府表示,美国将重振制造业,使美国制造深入人心。
除了加大对培养STEM教师的力度之外,另一个重要的途径是努力打击主要竞争国家制造业的优势,树立美国制造业产品高品质形象。鉴于中国是美国制造业最大的挑战者,而美国制造业成本又较中国而言暂时是居高不下,难以通过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来消化。因此,为创造资本回流的吸引力,美国还在努力通过多种措施提高中国制造业的成本,寄希望打破中国产品价廉物美的优势。为此,一方面对中国出口产品征收关税进行贸易保护,例如对中国产品进行“双反”调查,另一方面就是对人民币升值不断施加压力,希望通过人民币升值增加中国制造业的成本,挤占制造业利润。同时,美国通过操纵资源性产品价格提高中国制造业的整体成本,通过南海问题、西藏问题影响中国的投资环境。
另外,鉴于日本产品长期以来在国际市场形成了高品质的形象,美国则从丰田汽车召回事件中大做质量文章,破坏日本产品形象。多管齐下,美国要努力打击他国制造业的竞争优势,在为本国产品赢得市场的同时,也将努力重塑本国产品形象,提升制造业地位,从产品销售与就业方面来努力使美国制造业深入人心,进而根本上解决制造业所需的人才储备问题。
四、结论与启示
美国把制造业重振上升到国家战略,是为了从根本上摆脱金融危机,使美国经济走上可持续发展道路、继续保持美国在世界经济中领导力。而人才战略是其制造业重振能否成功的两大基础条件之一。
美国制造业吸纳的就业人数持续下降,是美国去工业化长期演进的结果,也是美国高消费、低储蓄增长模式和虚拟经济增长模式及债务推动型增长模式的结果。面对制造业人才的缺失,且出现断代的局面,如何培养和造就一大批制造业所需的技能型人才也上升到了美国的战略层面,并成为美国制造业重振战略中的一个核心部分。对此,美国从重视STEM教育,并直接给予资金支持到对移民、留学生工作政策方面做出重大调整,以期从长期与短期解决制造业所需劳动力问题。当然,美国远离制造业的趋势非短期内能逆转,美国学子不愿从事工科的局面也非短期内能逆转,美国的移民政策转变也面临挑战,美国制造业重振进程中面临的人才储备挑战非短期内能改变。
当前,在美国从战略上重视工科教育的时候,我国财经等热门文科专业依然年复一年地扩招,“逃离工科”现象也日益明显,大量制造业企业招不到优秀的技工,这对于尚未真正完成工业化的中国来说,在发展战略性新型产业过程中,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1.需要高度重视人才培养,尤其是工科人才的培养
美国重振制造业,意味着中美之间的竞争将日趋激烈。中美制造业之间的竞争,根本上就是人才的竞争,美国的再工业化有世界一流的教育和杰出人才做支撑。人才的培养是一个长期过程,为了应对今后激烈的国际竞争,就必须做好人才战略储备。值得注意的是,这几年中国也有类似美英两国的远离工业的现象,例如大学毕业生当中公务员报考热度不断升温,对从事工程师和技术工人的热情却在不断下降,制造业企业工程师荒、技术工人荒的“两荒”现象日趋严重。虽然我国工业化水平远较美、英等西方发达国家为低,但在远离制造业方面并不比美、英逊色。因此,为应对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再工业化战略,我国制造业的发展首先就要高度重视人才特别是理工科类人才的培养。
2010年6月,我国教育部启动了“卓越工程师教育培养计划”,2010年7月9日教育部副部长陈希在《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着力培养卓越工程师后备人才”的文章,这一切都说明了我国开始注重大力发展高级工程技术人才的储备。然而,这还不够,我国制造业的长远发展,不仅需要大量的卓越工程师,同时也需要更多的高素质技工,需要高等院校广泛与企业合作,从制造业发展的战略角度来培养工程师和技工。
2.需要创造工科成长平台,培养工科的积极性
当前,世界对虚拟经济的偏好,对房地产市场的偏好,形成了国家创新的隐患。在制造业领域技术人才极其短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股市、房地产市场为代表的金融经济形态不断,大量资金云集虚拟经济领域。虚拟经济领域多如牛毛的从业者,成了社会、媒体的宠儿,被认为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而奋战在工业生产(实体经济)第一线从业者的社会地位却并不高。刘云、刘卿欣(2011)指出,正如华尔街的高薪掏空了美国科技创新人才基础,中国金融业、房地产业的高收入也正在掏空中国科技创新的人才基础。因此,如何在全社会创造一种氛围,让青年人亲近制造业、热爱自然科学、热爱工科,使工程师受到社会的广泛的尊崇,这对于一个需要推进工业化进程的中国来说,是十分艰巨而紧迫的任务,也是我国实现从工业大国向工业强国根本性转变的迫切需要。
3.需要大力吸引海外人才,尤其是工科留学生回国创业
对人才的争夺,是世界性的。美国的移民政策、对留学生签证的政策调整,尤其值得我们深思。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近10年来,中国通过多种途径资助大量学子到海外求学,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人才培养的产出高峰期。当前美国为重振经济,重振制造业,在对待留学生的打工政策上也在调整,对于持有STEM学位的外国留学生,实习工作期(OPT)由之前的12个月延长至29个月。这意味着这四类留美学生有更多时间和机会在美国工作,同时最大限度地降低留学生的各种支出。面对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制造业重振对这部分人才的大量渴求所带来的巨大挑战,要求我们对海外人才采取更加积极的态度,从报酬体系、创业环境与创业平台的建设方面入手,不拘一格吸引海外人才回归。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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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allenges of Constructing Talent Pool during Manufacturing Revitalizing in American and the Revelation to China
Yuan dong-mei
Abstract: Nowadays the U.S. is carrying out the strategy of revitalizing manufacturing to get through the effect of financial crisis. However, it has to face a great challenge of the shortage of skilled workers. The reason of the shortage of skilled workers is that the phenomena of de-industrialization in U.S. economy has resulted in a low share of employment and a low rate of educating skilled workers in the manufacturing sector. Therefore, the United States has started a long-term educating skilled workers strategy through focusing on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education, and executed a new immigration policy and extend the temporary work visas of special foreign professionals, and improved the manufacturing competitiveness by means of trade and tax incentives to attract the high talents to strengthen manufacturing. As for as China, we should attach great importance to educate engineering talent and attract overseas Chinese students to return home to strengthen manufacturing sector so that we could compete with the U.S. in the future.
Keywords: manufacturing revitalizing; talent pool;science and engineering education; immigration policy
[①]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美国再工业化对我国制造业发展的负面影响研究”(11YBA007)和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青年学术骨干培养计划(09XGG29)的资助。
作者简介:袁冬梅,湖南师范大学商学院副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所博士后,主要研究领域:中美贸易,贸易与收入差距。通讯地址:湖南师范大学商学院,410081
本文发表于《国际贸易问题》2012年4期。
刘建江 2012年6月18日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