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啸被视为百年一遇的危机,这场美国制造的灾难值得研究思考;在历史中寻找参照成了热门。顺手拈来的有上世纪30年代股市崩盘后的大萧条、十七世纪荷兰炒作郁金香和英国南海公司投资骗局。
皮珀在这次危机中看到的是16世纪西班牙帝国由盛而衰的过程与美国困境有相似之处。西班牙挥霍从殖民地掠夺来的金银横财,造成国内通胀,自满不思进取,终于在1588年海战,被英国舰队击败,改变了当时世界格局。照皮珀的说法,美国的财富不是真金白银,而是印钞机,钱来得太容易了,过度超前消费造成了严重的财政赤字和经常项目的赤字,要靠发行国债来填补空缺。而新兴市场国家的巨额外汇储备不在乎极低的利息,所以有源源不断的供应。于是这种国际上的不平衡也是一种平衡,持续了多年,直到资本市场上人性的贪婪、过度自信和投机引爆了金融危机。从2007年的7月房地美和房利美告急,到2008年的9月15日雷曼兄弟垮台,随后危机的扩散,彻底的改变了美国。美国实行救市计划,注资濒临破产的银行和金融机构,以及汽车产业,美国的自由市场神话破产了,那些裸泳的人也都原形毕露了。
美国是怎么样一步一步的走向悬崖的边缘?皮珀认为主要是资本全球化的负面效应和监管缺失。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是后来大规模扩散的预演。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后,美联储把基础利率降之接近于零,助长了泡沫。从他德国社会民主的立场来看,次贷本身有正当性,给穷人有贷款的机会,能住上自己的房屋,然而金融机构将按揭证券化,经过评级机构背书成为优级债券,打包卖给市场上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投资者,转嫁了风险,但是风险并没有消失。废止大恐慌后稳定金融秩序的格拉斯-斯蒂格法案,允许商业银行经营高杠杆的投资,在监管方面的松绑,金融产品的创新几乎必然制造泡沫,一旦泡沫破灭,灾难随之而来。
欧洲人谈到美国就不能不提19世纪法国学者托克维尔论美国民主的经典名着。托克维尔洞察到欧洲大陆所没有的美国社会的平等观,尤其是在经济地位的上下流动,没有先天或是制度障碍,不平等正是给穷人变成富人的动力。而这次的金融危机严重打击了这种乐观向上的假设,暴露出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美国中产阶级一二十年来收入停滞不前,靠宽松信贷和房地产价格上涨的抵押借贷来维持既有的生活水准,而资本全球化创造的巨额财富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中。资本利益集团操纵政府,制定保护自己利益的游戏规则,借金融创新为名,将高风险投资置于监管范围之外。一旦出了事,则要求政府救助。演变成利益私有化,亏损国有化。在此皮珀回到了楔子中提到的西班牙:华尔街对于大衰退的形成所起的作用,正如400年前的白银之于西班牙帝国。
皮珀很少谈到欧元区受到的影响,欧洲,尤其是德国,在金融危机初期基本上隔岸观火,直到希腊债务危机出现后,欧元区才进入警戒状态。他观察到新兴市场的蓬勃发展,显示世界重心的转移,然而谈接棒为时太早,重建金融秩序还是离不开美国的领头作用。若是美国重蹈西班牙覆辙,就此一蹶不振,为什么全世界还要跟着美国走? 这一点皮珀没有讨论。
皮珀对奥巴马抱了很大的期望,而且认为美国人能放下种族偏见,选出一位黑人总统,的确对整个世界是一个鼓舞。他不得不承认奥巴马前任共和党的小布什,无论在出兵伊拉克和阿富汗,或是内政上给富人减税,加剧财政赤字,失误连连,太不得人心。他执政8年后,美国两党轮替,奥巴马当上美国总统,他的使命,不仅要把本国经济从泥沼中拉出来,制造就业机会,也要重新树立美国在全球的威望,“赢得资本主义的心灵和智慧。”
皮珀特别解释“心灵和智慧”(hearts and minds)是越战时期美国总统约翰逊争取越南人亲美的宣传攻势的目标。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软实力”。那时,美国在外打仗节节失利,国内面临种族民权运动的挑战,约翰逊推出了“大社会”的内政改革,化解了许多矛盾,奠定了几十年来社会福利的框架,使美国的价值观在冷战时期有持续的吸引力。如今美国要重拾霸主地位,解决国内问题,推动自身的改革,仍是首要任务。
皮珀认为奥巴马的阁员多为实用主义者的技术官僚,甚至有些还曾经参与金融松绑的前朝元老,不像是当年罗斯福身边有理想与魄力的智囊团。他对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的评价很高,在他眼里这位学者型的经济学家,至少对大恐慌时的经济对策做过长期的思考,伯南克着作中,一句常被引用的话就是“理解大恐慌是宏观经济学的圣杯。”(To understand the Great Depression is the Holy Grail of macroeconomics.译文不太准确:宏观经济学的圣杯就是理解世界经济危机),意思是这么多年,经济界还是没有找到圣杯,但是上世纪30年代的经历继续影响政策的制定。如果病理不明的话,开的方子是不是瞎碰?
皮珀不加掩饰的质疑财政部长盖特纳的见识和能力。盖特纳担任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参加7国集团峰会时,接受南德意志报的采访,大谈金融创新,记者质疑风险过度分散而影响系统稳定时,他回答:只要维持中枢系统和大银行的稳定,冲击是可以承受的。这种过度认同华尔街的财团的思维,在危机前就引起美国经济界不安,曾遭受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的批评。在参议院任命投票中,盖特纳是二战以来得票最低的财长。
“衰退”一词有双重意思,一是日常用语的没落和衰败,另一是经济学上国民所得连续两个季度负增长。后者在各国经济周期中不罕见,“大衰退”在这个定义下充其量就是规模较大的经济下滑。皮珀狡猾的模糊了这两个定义,一方面用西班牙帝国的衰败做楔子,把美国“大衰退”定位到世界历史上的帝国兴衰,另一方面又不尽其详的报道美国例行经济指标的疲软。这本书告成于2009年6月,那年春天美国股市反弹,油价从150美元一桶跌回到100元以下,景气有回升的迹象。当时搞预测的专家热热闹闹的辩论经济走势,是V型(速跌速起),是U型(跌后若干时间才回升),是W型 (双次探底),还是L型 (跌后长期低迷)?皮珀对美国短期经济复苏还是挺乐观的,然而长期来说美国是否能越过这个“大衰退”的门槛,还是像西班牙帝国一样国势一落千丈?他还是拿不定主意。诚然美国的问题很多,但是国土资源丰富,制度健全,创新能力还是世界首屈一指,这些优势还不会消失。
皮珀不是写“西方没落”的史宾格勒,他没有深邃的哲学和历史的眼光,但是他看出在这次金融危机后,美国要赢回世人对美式价值体系“心灵和智慧”的向往,是个艰巨的任务。
2008年9月15日爆发的世界经济危机,原因在于华尔街的不负责任,但其背后有着根本性的全球失衡。美国不再能够单独解决它的经济危机。华尔街决定世界经济脉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德国经济学图书奖的宗旨是“理解经济”。皮珀的《大衰退》令人信服地实现了这一宗旨。
委员会一致认为,“这部作品出色地表现了经济危机的主题,成功地揭示出,这次危机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他甚至清楚地指出,能够并且应当在哪些方面做出改进。”
大衰退的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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