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上篇说到1990年3月中旬,我在宁波大学任教的日子)
1990年3月22日 星期四
早上,小俞帮我把那台又大又沉的“百花”牌收录机用自行车推到5路汽车起点站;我再乘车去市区三院那里的家电修理部。不巧停电,没法检查,也不知故障在哪里,要花多少钱才能修好?我让老板先看看,明天我去问价钱,合适了再修。
上午,快11点了,我才去办公室。行政秘书冯惠玲告诉我,洪涛来给我还东西了,让她转交给我:一本《圣经故事》,一本《昙花梦》,和一个折叠包。我看办公室里,他的东西也没有了;我说过让他晚上去我办公室取他自己的东西,把我的东西放在那里。他还拿我一本《人类性爱史话》,我办公室的钥匙他也还没还,我想最好一切尽快地了结。我现在想想:我还从没做过那么愚蠢的事情。看来,真是每个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谁又能躲得过去呢?我现在只有拼命地工作,才能暂时忘却这件事;可我稍一闲下来,还会眷恋这个小滑头,也还在回味那些自作多情地甜蜜。无奈:命运塑造了我特立独行的个性,又时时在无情地嘲弄我地单纯和幼稚。
中午我和罗俊明主任排课表,排了一下午。我们法律系在讨论开一家律师事务所的事。现在,全国要开展公务员法律知识的培训,宁波要用5年对三万公务员进行培训;我们系准备接下这件差事,人人信心十足,都想大捞一把。系里新的课程计划倒反而被冷落了,众说纷纭,没有头绪。
晚上,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随便看了本五角丛书《向你挑战》;看到久违的数学公式,我感到特别亲切,几多感慨!
1990年3月23日 星期五
今天冯惠玲没来,我在办公室值了一天班,也排了一天的课表;我不知怎么,对排全体老师全系的课程特别有兴趣。系办公室没什么人来,一旦响起电话铃声,我就趴在冯的桌上,那么专心,那么投入地接听电话。学校的工作对我来说,像是在做游戏,我都那么有兴趣!
中午我去三院那里的家电修理部,问修收录机要多少钱?老板说要32元左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修了。
今天天气特别热,我已经穿上了夏天的衬衣和单裤。也不知是不是坚持吃“强化上海麦乳精”的缘故,我这些天老是感到很热;看看别人衣服还是春装,我却早已经套上夏装了,凉鞋也穿上了。我觉得中午时候的太阳和夏天没什么两样。
晚饭后,周根爽和张锦迪两位姑娘又来了,三人一起到甬江边去遛达遛达。夕阳下如梦如幻的江面,和江中不时驶过地千姿百态的轮船,给人以无穷地联想和遐思,我已经来了很多次了,可还是看不够。银灰色的江面上,荡漾着柔和的波纹,光路的绮丽变幻,江边涌起的层层潮水,和岸边嶙峋怪异的石块,心情不一样时,看着感觉也就不一样。也许是从小远离水域的缘故,我看着这江岸风景,觉得很新鲜,也很有味道。
1990年3月24日 星期六
上午10点半,我给钱丽打电话,约好下午她来;她说她要带同事也是亲戚的郁姑娘一起来,这也是给徐剑虹介绍的对象。
午睡后,我匆匆去教室,排下学期的课表,3点再转回宿舍;等到4点,她们才来。
钱丽今天穿了套深兰色的西装套裙,内衬粉红色的羊毛钩衫,还系着金项琏。郁姑娘身材长相还不错,就是太小家子气了,她一个劲地说是被表姐骗来的;之前,钱只告诉郁陪她来这看朋友,没提介绍对象的事。我劝说了一阵,郁才同意见面,我去叫徐过来。说了几句,我和徐去学校食堂买饭:我买了盐水虾、小排、豆腐、韭菜和青菜;徐买了三个肉饼子蒸蛋,徐还从他们宿舍搬过来一张桌子,我们四个人围桌吃饭。
我悄悄问徐,郁姑娘怎么样,徐说不行;我又问他钱怎么样,他说气质不错,比郁姑娘气质好多了;我说是不是怕我不高兴他才这么说的,他强调说是真的。
吃好饭,我让钱去洗碗,她不去;我说她让家里惯坏了,等没人的时候再和她算账;她含笑不语,她常有这种含蓄温婉的表情。
饭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一看已经是下午5点20了,我提醒她们说该走了;钱挺认真:“你不是说6点才没有车吗?”留恋之心全在此了,我说再坐会也行;直到5点40,她们才往车站走,过去正赶上末班车。
送她们去车站时,风雨交加的,我一路走一路唱歌给她们听;刚唱了一句,郁姑娘说挺好听的,让我接着唱。
送走她们,我刚回到宿舍,周根爽、张锦迪两位姑娘和俞德鹏三个人先后就来了。我和小俞陪两个姑娘,去我们教工宿舍楼旁边的农民新村-绿楼借房子;30元一个月,是全新的房子,二室一厅带凉台的房子。我费尽口舌帮她们谈好了,钥匙也拿来了,周张又改变主意了;说是空房子什么也没有,连床和桌子都没有,又不想租了,觉得在学生宿舍住得挺好的。瞎折腾!
完后,小俞又在我这闲聊;小俞还没走,周根爽又过来了。
我想马上结婚,倒不是觉得找着多合适的人了,而是不愿再见面、再演戏了;钱姑娘没有太多优点,可也没什么缺点。周根爽对我说:“找一个爱你的人做妻子,找一个你爱的人做情人。”她又说:“我今天给张锦笛说,咱们留宁波得了;学校要留我,我就留下来。”可她常说她多么想她的母亲,想家、想北京。我感慨:生活最折磨人的,莫过于爱与被爱很难统一!
1990年3月25日 星期日
昨天和小俞、周根爽讲好,我们今天一起去甬江对面的梅墟玩;可今天周根爽没来,也许是看天气阴雨的缘故吧。早起阴雨,风又大,小俞也说不去了。上午9点半,我去他那煮方便面,把昨晚吃剩下的排骨也加进去了。看看不下雨了,风也小些了,我又动员小俞去梅墟。
中午12点,二人出发了。先要摆渡过甬江,我们还是第一次乘渡船;小柴油机船还挺快的,站在上面,感觉很新鲜。
我们在梅墟镇里转转:这里既有老式木结构的二层楼房,漆皮已经剥落了;又有新建的二层小楼,铝合金的窗框里镶着茶色的玻璃,外墙铺有彩色的瓷砖装饰;陈旧的小商店有几家,新潮的发廊也有几家,新旧交替显而易见。穿镇而过,宽阔的水泥路面消失后,是碎石铺成的小路,走在上面,硌得脚难受。一条从宁波通往北仑的路倒修得相当不错,宽阔平整,小俞说这是二级公路。我们在镇上转悠了半天,考察乡土风情;雨停时已经2点了,才决定去山中看看的。
我们往山跟前走,由于反光效应,望过去,山影就像是一副泼墨山水画;路两边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风情浓郁。一对从山那边过来的青年男女,男的骑车,前面的车篓里,插着才采来的粉紫色的花;车后面带着姑娘,姑娘的手里也捧着一大束鲜花。还有一对老夫妻并肩走着,老妻的手里也拿着一束野花。
那山影,远看绿荫覆盖,看不见花;走近了,才在绿树绿草丛中,看到浅浅地粉色地一抹;走上山去,随处可见一簇簇的花,小俞说这是杜鹃花,又叫映山红。我们陕西的山丹丹花好像也指它,颜色有浅有深,有浓有淡;浅色的和桃花像极了,深色的最好看的是玫瑰红的。我采的大多是玫瑰红的,小俞开始不采,只是指给我看,又说我采的浅色的不好看;后来看那么多花,又那么艳,他也忍不住采了起来。花太多,采下的已经不好拿了;我就扔掉了一些浅色的,拣玫瑰红的采;我尤其喜欢长杆的,那样聚在一起看着才大方。小俞则更喜欢短杆花浓的,二人也不多说话,自顾自地在山坡上挑选着、采摘着。小俞偶一回头,往山下田野里一望,惊叹起来:太美了!我一瞧,可不是吗:一大块一大块黄澄澄的菜花地和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交错着,像是铺着一块黄方块、绿方块间隔的织锦!雨后的山坡,并不很泥泞,树木花草被洗涮一新;环顾左右,就我们两个人,一人捧着一大束花,少有的野趣。我们来宁波大学一年了,怎么就没想到早点来呢?整天憋在宿舍里,真可惜!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下山。回来的路上,我们的步子格外地轻快,小俞一向温吞吞的,此时也大唱起来,都是以前的老歌,革命歌曲;我在前面,他在后面,我也边走边唱,我唱流行歌曲,感觉少有的轻松。我们走到梅墟,很多人都朝我们看,他们也许在想,两个大男子一人拿一束花,真稀奇!我们还是乘兜风似的小船,摇荡颠簸,好不自在,小船疾驶着,舒畅极了!
回来后,我赶快找了个大口瓶,装上水,插上花,房间里顿时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我把花瓶放在床头的箱子上,玫瑰色的花朵怒放在枝头,一团团一缕缕,漂亮极了!我的目光不愿移开,仔细欣赏着,看不够似的。我心说:如果没有鲜花,这世界将黯然失色!花儿使我单调的房间刹时间全都活起来了,在淡绿色墙面的衬托下,玫瑰色的花儿愈发娇艳可爱!我倒担心:等花儿凋落时,我该会是多么地寂寞和冷清呀!
晚上,我和俞在学校看电影:印度片《印度先生》,和法国片《难兄难弟》。
1990年3月26日 星期一
上午,我们学校外语系进行教学评估试点,罗俊明主任有课,系里派我去参加;我耐着性子坐了二个小时,等罗下课后,我赶快走了。下星期一该轮到我们系评估了,我和罗研究了一下午。
小俞今天收到电报,周红姑娘让他去安徽结婚。这几天他心神不定的,天天晚上来我这里聊天。周红姑娘来过宁波大学之后,他就不像以前那么坐得住了。小俞对待爱情和婚姻是盲目的,也是勇敢的;他能说出“走一步、看一步”的话,也能不顾一切地去和自己喜欢的姑娘结婚,和一个农村姑娘结婚,他真是敢爱敢恨呀,矮小的身躯里包裹着一颗刚强的心。
晚上,我备课到12点,疲倦极了。讲课的准备是没有底的,要求越高,也就越想丰富再丰富一点,生动再生动一点,深刻再深刻一点。我想等下学期轮空时多看点东西,多搜集些资料;这学期事太多,实在力不从心。
1990年3月27日 星期二
上午课后,下雨了,周根爽专门回宿舍拿伞给我送来,我连说了几声谢谢,我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这姑娘心地坦诚,敢爱敢恨,对人实在、爽直,典型的北方姑娘性格。
西电的老同事张仲民寄来挂号信了,他填好了调动表,又推荐了一个45岁的副教授-江民建,我把两份表格都交给了教务处的鲍忠浩副处长。
下午1点,我到宁波市里的西门口12路车站去和钱丽约会,本来说好去动物园的;我上次说借她50元修收录机,她今天拿来了,我们去取收录机,可还没修好。我们又去兰江剧院看电影,潇湘厂拍摄的宽银幕故事片《愤怒的孤岛》,主演:石兆琪和王惠。
晚饭也来不及吃了,我买了一大包方便面和面包,回来用小俞的电炉煮方便面吃。
我问钱,郁怎么评价我,她起先说没讲什么;我再三追问,她才说郁说“还可以。”
我:她没有羡慕你?
她:羡慕我什么?
略一停,她笑起来,用手指头直在她脸上羞我。
我玩笑:她没问你在什么地方找了那么好的人?
这话她没听清,我也就不再说了。
我问她们怎么看徐剑虹;她说:“戴眼镜的人,显得阴险。”
我:我不是也戴眼镜吗?
她:你当你自己多好?
后又说:我也没说,是她在说。
那天她们在我这吃饭没吃好,她说回去她到郁家又吃了。
电影票我买的。到里头,我说买冷饮,她说“我喜欢吃紫雪糕我去买”;我塞给她一元钱,她买回来,又把钱还给我。
我在街上买了包话梅皇,她硬不吃,我塞一粒给她,她竟然扔在地上;我说她神经病,她不作声,她说“我不喜欢吃,你硬要我吃。”我说“你真犟”;她说“是的。”
她不太喜欢逛商店。
我:你不喜欢买衣服,也不喜欢买零食?
她:这样省钱呀!
我对钱说:徐剑虹说她气质比郁姑娘好;她问我气质是啥东西?真是笑死人!我说:“女孩子的气质只有男孩子才能感觉到。”
她有意告诉我她星期天到北仑电厂一个姓易的同学那里去了,说那人打电话给她。
晚上9点半,我正在洗脚,洪涛来了。
自从我们分手后,我极力想忘掉他,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无奈,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和记忆 。在食堂,在影院,我到处都能感受到他的身影。星期天晚上看电影,我从二楼看下去,他和一个男孩子又说又笑的,他显得特别热情,让我难以忍受。在宿舍,我总是盼望他来,外面一有脚步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会不会是他来了?
可他当真来了,我却不自觉地开始表演了,我微笑着说:“你怎么来了?”他:“来看看你。”我洗好脚,给自己倒水时才想起来:“你喝水吗?”我让他用那个他给我的杯子倒水,还让他放些麦乳精,又让他吃面包;他拿起个面包,剥了一半给我。一时间,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我坐进被窝,吃完面包要喝水,他给我倒的。
我问他,那天在汽车站旁边碰到和他在一起的男孩子是否是他哥;他说不是的,那人是86级物理系的,他们准备去镇里看电影的。我告诉他我要当他们88班的班主任了,他让我以后别和他们班学生嘻嘻哈哈的,否则将来不好管,我说管学生我有的是办法。
他说第一周他没上《形势与政策》课,老师要系里开证明;又说他要借像机,春假出去玩用。我如梦初醒:“我说呢,你没事怎么会上我这儿来呢?还说是来看我的,不是为了借相机你会跑我这里来?不过,春假我自己出去玩要用相机。”他:“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他一直立在桌子旁边。我又用那种惯常的嘲讽口气说了:“你最后走时留给我的那封信,说让我遵守诺言,什么诺言?是指分配吧?那要看你自己了。外地生留宁波,有三点:学习好、班干部或是党员;如果你哪都不占的话,到时候,我想给你帮忙也帮不上。你放心,我对你总要比对别的同学好,能帮忙的时候,我是会帮忙的。”他愣愣地站着。喃喃道:“真像梦一样。”
洪涛问我:“你春假去干什么?不去杭州了?”我问他春假去哪,他沉默不语。我想起原先和他约好,春假一起去杭州,五一去普陀山的;他会不会是来看我还打不打算和他一起去杭州玩?我又觉这种想法太可笑,我们现在这种关系,还能一起出去玩吗?
我本想不和他有任何来往的,可想想我担任的学生工作,又觉不可能。他也说:“你当班主任和每一个学生都要打交道,不打交道是不可能的。”
我告诉他我国庆节要结婚,他轻声问我:“还是医院那个姑娘?”
我:嗯。
他:她家还有别的孩子吗?
我告诉她,她上次来,周根爽差点看到她。
他:怎么不带她来让我看看呢?
我:让你看什么?
还是若有所思,还是略带伤感,原来也是,我只要一提到我要结婚,他就是这副样子。
出于对往昔的一些记忆 ,我还是把相机拿给他了:“我知道你一定在别人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可以借来相机吧?你处处都想显示自己多能干。”他一言不发。已经10点10分了,他走了,低着头,不敢正视我。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演完戏了,我的内心一阵翻腾。
1990年3月28日 星期三
今早10点,洪涛来我办公室开证明。我把来访的美国客人送的画卡给他,又让他看我夹在里面的信;我本以为他来拿他的东西时会看到的,没想到他一直没来拿。今天他看完信,又是那种若有所思、略带伤感的表情;不知怎么,我竟然看着他哧哧地笑了起来,搞得他不知所措的。他先去图书馆,11点来把放在我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拿走了。我的脑子乱极了,真可谓百感交集!
午饭后,我去江北浴室洗澡,这里要比古楼浴室好,价钱也是7角,那又何必多跑路呢?
出浴,买好电影票后,我在宁波第一副食品商店转转。我身上只有5角钱了,想喝酸奶,还要5角押瓶钱,我只好作罢;看到服务员的讥笑,我忽然体会到了流浪汉的感觉,我心说:哪一天我真的没钱了,真是不可想象!
洗完澡,我在兰江剧院看电影,德、意,西班牙合拍的彩色宽银幕片《金钱与仇恨》,美国西部牛仔片风格,英雄崇拜是人类的精神支柱。
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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