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八娃:社会变革的文史影像


 崔八娃:社会变革的文史影像

李焕龙

人生作用于社会的,往往是历史写照;历史作用于人生的,往往是社会缩影。透析崔八娃的人生轨迹,我们不能不叹服人与社会的唇齿相依,不能不惊叹社会人生的荣辱与共!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崔八娃曾是名播中外的“战士作家”。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他与高玉宝齐名,在中国文坛刮起了“西崔东高”的劲风,受到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并当选为全国青代会、文代会代表。他的《狗又咬起来了》等自传体小说,被译成多国文字出版,并选入中小学课本,使用了三十多年。奇怪的是,这位红极一时的知名作家,只搞了四年创作就自动休笔,给中国文坛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叹号。如今,当我们检索其一九五三年加入中国作协、二○○三年加入陕西作协、二○○五年受聘为安康市作协名誉副主席的“倒叙式”简历时,心中疑云翻卷;当我们来到汉滨区沈坝镇沙沟村这排破旧的民居,与他边干农活边交谈时,脑海中浪涛滚滚。那么,崔八娃究竟缘何创作、怎样成名、为何更名,并在弃文务农、退伍还乡后是怎样生活的呢?本文将在展现其心路历程的同时,给读者介绍一些鲜为人知的史实。

崔八娃的出现

沙沟中部,有一条小沟。沟垴上,绿山环抱,水田平铺,人称此地为“躺椅”。崔八娃的家,就住在“椅座”正中。因为父辈三兄弟生养了十个男孩,他排行老八,便得名“八娃”。

一九四九年农历三月十三日,拉壮丁的保丁把他抓到了乡公所。那年他刚好二十岁,但因劳动艰苦,营养不良,个子比同龄人要矮一头,便被关进铁笼子待验。两个月后,再也抓不到象样的壮丁了,只得拿他充数。

保长问:“你叫啥名字?”

他答道:“人们都叫我八娃。”

保长火了,拍着大腿吼道:“问你大名!”

他抓了抓头皮,憨憨地说:“还没取呢。”

花名册上填上了“崔八娃”,从此,这三个字就成了他的大名。

他被抓到平利县,才跑了上十天,连枪都没摸过,就因平利解放而投诚起义,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后随部队参加了解放安康、西乡和青海剿匪等战斗。一九五二年,部队转移到陕西凤翔县,一边支援地方土改,一边开展扫盲运动。直到这时,崔八娃的身高才达到当兵标准。

当时,部队推行“速成识字法”,就是在汉字旁注上拼音后,再硬背汉字,一共两千三百个单字,要求十三天学完。放牛娃出身的崔八娃,深知没文化的苦处和学文化的益处,他不分黑明地苦背苦记,提前两天完成任务,被连上评为“扫盲标兵”。为了巩固学习成果,部队要求每个士兵从写信、记事入手,每天练写一篇作文,还对好作文逐级上报,给予讲评、发表等奖励。

这年秋天,刚刚摘掉文盲帽子的东北军区战士高玉宝,发表了成名作《半夜鸡叫》,一时轰动全军,成为学文化运动的一面旗帜,并在全军将士中激起一朵银光四射的浪花。

崔八娃所在连队的文化教员张家先,是个高中毕业生,家住石泉县农村,读了《半夜鸡叫》之后很受启发。他认为本连大多数战士来自农村,与高玉宝有着相似的经历,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来。他认真讲解了几遍《半夜鸡叫》,并依照这个路子出了两道作文题,以作业的形式要求战士们完成。

崔八娃选择了其中的《狗又咬起来了》。

他写了大半夜,回忆着家乡的真人真事,把恶狗咬穷人的事一个个写了出来,写了十几件,只有三百多字。第二天清早,他就高高兴兴的交了上去。但到上课发作业时,唯独没有他的。下课后,教员才把作业给他,只见上面批了六个字:“没写好,要重写!”

他又改了大半夜,写了四百多字,满以为可以了,但教员又批了十个字:“写事要集中,再删几件事。”

第三遍写了四件事,每件只两三句话就没词了,连同错别字和标点符号在内,还不到两百字。这回教员没有批字,但下了一道死命令:“啥时把它写好,啥时再写新的。”

一连十几天,别的战士都写了十几篇作文,崔八娃还在“原地踏步踏”。

又过了十天,崔八娃把第五十稿交上去,教员满意的笑了。他把这篇只写三件事,篇幅上千字的作文逐字逐句地看了又看,最后改了几个错别字,又叫崔八娃重抄一遍,连同另一篇作文,一起报到师政治部文化科。

第九天,科长柳山朵把崔八娃找去,让他进一步修改。崔八娃望望科长,又看看手中的作文,不知从何改起,也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改了一个来月还不放过。柳山朵看出了他的心思,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能写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不要轻意放弃。这跟做饭一样,抓火候的时候加一把火就熟了,少一把火就坏了。”

崔八娃又改了三天,认认真真地写了两件事,文字也通顺了一些。

第四天,科长找来一个中年人帮他修改。这人名叫段新华,原是国民党部队的连级干部,起义过来之后就在文工团搞写作。段新华看过崔八娃的稿子,对他说:“一篇文章最好只写一件事,写深写透就行了。”他指着稿子进一步开导:“保长催米这件事就好,很有故事,你就把这件事系统回忆一下,用功去写。”

这下崔八娃豁然开窍。恶狗怎样疯咬,保长怎样凶狠,父亲怎样被打,母亲怎样奔波……往事历历在目,件件牵肠挂肚。他再不照稿改稿了,把原稿丢下,另起炉灶,一夜时间,就写成了自传体小说《狗又咬起来了》。只是,那时他不懂文学,科长和教员也不知道这就叫小说。

段新华帮崔八娃改了两遍,柳山朵又召集科里的几个笔杆子“会诊”了一次,大家认为可以了,就决定上报。然而,报向何方?众人议了一阵,觉得《半夜鸡叫》是在《解放军报》上发表的,不妨也去试试。于是,他们便以“上报”的形式,把搞子投到了《解放军报》。

一九五三年元月,《狗又咬起来了》公开发表了。

与此同时,一颗新星在中国文坛升起了。

崔八娃走红

建国之初,部队文化生活相当寂寞,能写信、会念报就成了“秀才”。一个刚刚脱盲的士兵,竟然在军报上发表了小说,其轰动效应很快波及全军乃至全国。

一时,各大报刊上,迅速掀起了“崔八娃热”。《昔日放牛娃,如今写小说》,《扫盲出奇效》,《战士崔八娃,创作结硕果》等通讯报道相继出现。一些著名作家也纷纷提笔,为《狗又咬起来了》发评论,唱赞歌,有评故事情节的,有评人物描写的,有评主题思想的,有评语言特色的,有评手法优劣的。这些评论,把崔八娃看痴了,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水平?他又寻思自己老老实实写的山野杂事,经名人一评,怎么也和大作家的大作品一样神乎其神了?

当月,西北军区授予他“学文化模范”光荣称号,并给他记了三等功。拿到大红喜报和闪光的勋章,崔八娃急了,他问文化教员:“这可咋办?”教员平静地说:“你好好学,坚持写就是了。”然而,没过几天,更大的新闻令他振惊:报上刊出一条决定,号召全军战士向他学习。崔八娃急了,急得寝食不宁。

不到一个月,上级来令,调他到兰州从事文学创作。临行前,柳山朵科长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咛:“多写你熟悉的事,好好写。”

记着这句话,他一到西北军区文化部文艺科就埋头写作,每写一篇就按当时的制度,交给科里,由大家评议,然后反复修改,大家都觉得比较理想了,就投往《解放军报》。

这年春天,是崔八娃一生最明媚的春天,他的自传体小说《一把酒壶》、《卖子还帐》、《郭大肚子》等相继在《解放军报》等报刊发表,并被其他报刊转载。

这年春天,他的作品翻译成多种文字,传到了国外。

这年春天,他和“战士作家”高玉宝一起,在中国文坛上刮起了“西崔北高”的劲风。
这年春天,他由一个放牛娃,一各普通士兵成长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九五三年四月底,部队接到通知:速送崔八娃赴京参加“五·一”观礼!

崔八娃首次来到日思夜想的首都北京,首次见到了万分崇敬的毛泽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

“五·一”之夜,北京城里人海欢腾,崔八娃却无心观赏。他爬在招待所的书桌上,一气写成散文《见到毛主席》。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去找邮局,小心翼翼地将稿子投进了邮局。没过几天,这篇稿子又在《解放军报》上发表了。

会后,首长不让他走,通知他到怀仁堂参加团中央召开的“五·四”座谈会。这次,人少了,他见到了高玉宝。二人相见如故,叙谈了大半夜,最后互问:“今后咋办?”谁也答不上来,互相鼓励一番,便盲然地分手了。

回到兰州,他一时写不出东西了,虽然当时每天都有十几封约稿信,虽然当时他每天笔不离手,但脑子很乱,熟悉的写完了,不熟悉的写不成,他时时在想:我算完了!

这年十月,他再次进京,参加“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竟和著名作家郭沫若、巴金、茅盾、丁玲等人同室议事。他又问高玉宝:“今后咋办?”高玉宝还是摇头。

十月四日,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与会代表,他和高玉宝有意站到后排。没想到,正好站在毛泽东的正后方。照片在报上刊出时,两边的取了,留下中间部分,这下他的名声更大了,人们说:“毛主席只接见了百十个人,就有崔八娃,真了不起!”

那年月,毛泽东是神,受他接见,如同受神洗礼,被接见者顿时身价倍增。

一个月后,照片从北京寄来,长达一米,好几百人,崔八娃只露出半个头。但就这样小心谨慎的一次露面,也被部队官兵视为“无上荣光,无限幸福”,很是风光的宣传了一阵。

一天晚上,崔八娃蓦然冒出一个想法:当初我写的是《狗又咬起来了》,现在简直成了“人又吹起来了”。老实巴交的崔八娃想把这种心境写出来,想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表现手法,就不再管别人咋宣传了。

这时有几名“战士作家”相继进大学深造,好心人劝他申请学习,他向首长提出了要求。首长权衡利弊,为了保住这棵苗子,并能不间断地争光,就让他就近在兰州上部队办的速成中学,一边学习,一边创作。两年学习期间,他只创作了两篇作品,一篇反映探亲前的思想冲突,取名为《上车之前》;一篇取材于儿童生活,取名为《岩生》。《岩生》的发表,为他的创作生涯打上了句号。

速成中学毕业后,他又回到了陕西,在长安县兵役局工作。这下,三秦大地再次掀起“崔八娃热”,陕西人民出版社将其二十余篇作品全部收齐,出版了一部名为《卖子还帐》的小册子。各种报告会、邀请书雪片样飞来,政工科成了安排崔八娃作报告的“接待站”,收发室几乎成了崔八娃的服务班子,每天来信不下十封,有约稿的,有谈心的,有读后感、也有决心书。他实在无法一一作答,就按领导意图,写了封公开信,寄到《人民日报》。歪打正着,这封信真被公开发表了。于是,在人们的心目中,崔八娃更神了。有人说:“连他的信都能上全国首位大报,可见此人非同一般!”

军营的墙外,贴着反对封建迷信的大幅标语;军营的院内,崔八娃被看成了非人非神的天才。

更名“崔云风”

一九五八年六月,崔八娃退伍还乡,他把一担过百斤重的书籍朝楼上一放,就操起锄头参加集体劳动。这年七月,家乡刮起“吃食堂风”,大部分人都饿得无法下地。公社领导见他当过兵,体质好,肯出力,就让他担任大队长。

他本想带领群众开荒种地,填饱肚子,但又一阵风吹来,要大搞社教运动,他被抽去一连搞了3期。

这天,他到公社参加社教工作经验交流会议,路过学校时,听到学生正在高声朗读他的作品,他就停下脚步。下课了,不少认识他的师生都来和他打招呼,但这些人却不知道:眼前的崔八娃,就是写书的崔八娃。

刹那间,他萌生了一个念头:更名。

取个什么名字呢?他想了几个月,也没想出来。

一九五九年秋季,上级决定,调他到信用社当主任。信用社主任,掌管财经大权,需要一枚印章。刻印之前,他想了一夜,想出了“崔云风”三个字。

“崔”字本为姓,排行应为“道”,为何取名“云风”?一直是个迷团。

直到四十多年后的今天,他才向笔者透漏:“当初,父母没有给我取名,我也取不了名字,就只有小名没有大名。后来,我能给自己取名了,也到了正名的时候了,就应该好好给自己取个名字。‘云风’这个名字,有三层含义:一层意思是为提醒自己,我曾经被一阵风吹了起来,驾到了云空,再想真真实实地做人,就得风吹云散,看清自己;另一层意思表示弃文务农,退到云遮雾绕的山乡,就不再出风头,安安宁宁地工作和生活,做个隐居之人;第三层意思有政治含义,当时社会上风起云涌,自已文化水平和政治觉悟不高,要站稳脚跟,就得加强学习,催散风云,看清形势。”

然而,人们不管他是咋想的。在那个年代,几乎就不存在个人意志。

或许那时“登险峰”、“攀高峰”比较时髦,公社领导让他改为“崔云峰”,他不改,人家就在任命文件和干部花名删、劳动出勤表上写成“崔云峰”。

次年秋季,地县领导得知大作家崔八娃如今就在本地供职,而且干着与身份极不相称的工作,就一纸调令,把他推上了《安康日报》社的编辑岗位。

听说崔八娃就在本地报社工作,人们又开始起轰,希望拜读大作家的新作品。报社领导清楚:老崔文化素质太差,又没学过新闻,连编稿都很困难,然而,为了满足读者的要求,只好安排他去试作一次采访。

按照领导提供的线索,崔八娃来到安康军分区养猪场,采访了一下午,折腾了大半夜,写了一篇不足三百字的消息。发表时,署名“崔云风”,读者不知何许人也,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实在做不了编采工作,报社就安排他当保管员,继而到农场开荒种地。

一九六二年,正值自然灾害盛年,中央发出通知:凡属一九五八年后从农村参加工作的,都属精减对象,动员其回乡支援农业生产。

崔八娃再次审视“云风”二字,又把思路返回到当初更名的动意上来。他再也坐不住了,主动辞职,回乡务农。

一年后,他又担任了大队长。

三年后,他又担任了信用社主任。

直到一九八○年退休,当地人除了当面喊“崔主任”,背后喊“崔八娃”之外,根本不知道他的曾用名,也是他真正的学名———崔云风。

只是每天早晚,他在默默地给自己点名时,无声的喊着:“崔———云———风!”

崔八娃揭谜

近年来,崔八娃再次被人们抬出来,主要缘于两次来人来函:

一九八四年,《当代作家词典》编辑部为编写“崔八娃”辞条,发信向他本人索稿。信寄到兰州军区,被转到陕西省军区,又批到安康 ……历时数月,查无此人,因惊动面大,再次扩大了崔八娃的影响。一时间,到处都在寻找崔八娃。最后,由安康市委宣传部出面,才找到崔八娃本人。

第二次是一九八九年,崔八娃原所在部队———兰州军区55师政治部副主任扬大勋等人,因代表部队参加“解放安康四十周年大庆”活动,听到了有关崔八娃的故事。这位中年军官怀着好奇心要去拜访崔八娃,市上就派车把他送了去。谁知,这下竟被人们传为:崔八娃要走红了,兰州军区派人看他了!于是,在有关“虎老雄风在”、“东山再起”等议论中,又把他变成了新闻人物。

与此同时,关于崔八娃的种种评说由内及外,由近而远逐渐成风,报上出现了不少评介文章,有介绍近况的,有报道身世的,有分析创作得失的,有探究休笔之谜的……其中一些文章,或褒或贬地给他涂上了更为浓郁的神秘色彩。当然,也有以“探秘”为名进行丑化的,部分文章中关于他是骗子、傻子、瞎子、疯子等评说式的谣言,既混淆是非,又给他压上了一定的精神负担。

笔者走访了众多的知情人,查阅了有关资料,并经与他本人和家人的长谈,得到大量鲜为人知的事实,足以透视出崔八娃的真实心态,并为其复现本来面目———

其一:他不是骗子。说崔八娃是“文学骗子”的人,有两种臆断:首先说他根本没有动笔写过东西,那些作品是他在部队做忆苦思甜报告时所讲,经别人整理而发表的;其次是说他回家后不写东西,属于良心发现。要驳倒这些横加于人的不适之词,不仅有原作所发报刊的底稿为依据,而且有他从部队带回的手稿作旁证。当地一些老师亲眼所见,崔八娃的孩子上学时,所用的演草纸就是他的手稿。起初,是孩子们当废纸用的,老师发现后制止了。后来,崔八娃无心保存,干脆就让孩子们拿去用了。“文革”期间,知识成了毒草,他不敢存书,把一捆捆中国作协配发的珍贵书籍都送了别人。

谈到为何回家,并弃文务农,崔八娃说:“当时,有三种原因:一是报告、信件、约稿太多,我无法工作,被荣誉给压倒了;二是大批著名作家受批判,我被空气吓倒了;三是素材和精力缺乏,几乎到了江郎才尽的程度,硬写又写不出来,自己把自己逼倒了。要求复员的目的,主要是看当时国家困难,需要加强农业生产,同时也想换个生活方式,安心务农,不再写作。并不是骗不成就跑,也不是家庭观念作怪,而是想实实在在地做人,给社会创造一些财富。”

其二:他不是傻子。“傻子”之说,出自偏见。主要“理由”是:他既然是大作家,又是有功之臣,为啥要居于深山,安心受穷?崔八娃回答的简单而又充满力度:“因为我是共产党员!”

他说:“复员时,部队首长多次劝我转业到文化部门工作,我没答应,表示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后来,部队首长和地方领导来看望我,反复问我有什么要求,我也只字没提。我总在想,作为一个老党员,只能讲奉献,不能讲索取,更不能躺在功劳薄上睡大觉!”

几十年来,他渡过了忍饥挨饿的物质生活,忍受着遭辱被欺的精神折磨,始终没有改变个性。五个儿女,除了大儿子崔永志按政策顶班招工外,其余全是农民。至今,他还靠种地、养羊、喂猪维持生活,每月几百元退休费,只能应付肥料、籽种等生产资料开支。从他住的破土房、穿的补钉衣、抽的劣质烟可以看出:他家的生活水平只算当地的中下等标准。

但是,这些年来,他和儿女们的几十面奖状,以及群众赠送的“科技师傅”、“扶贫大哥”、“热心老人”等称号,足以显示出:他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

其三:他不是瞎子。前些年,有人在一家报刊上发表文章,称崔八娃是“昔日大作家,今日新文盲”,说他如今目不识丁,连当初自己写的作品也认不到了。这篇文章转载数家,传播甚广。一些老战友和老熟人纷纷来信,问他怎么又从中学文化程度变成了“睁眼瞎子”。崔八娃不予理睬,他知道有人在凭空想象。

事实并非如此。不管是退伍还是退休,崔八娃始终酷爱读书和看报。退休后,他订有《陕西农民报》、《陕西科技报》和《人民文学》等报刊。资产阶级自由化泛滥期间,《人民文学》杂志所发表的《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这篇小说,他看后十分生气,如今还耿耿于怀,他对我们说:“一本正规刊物,发表那样的东西,实在是个错误!”

实际工作也能表明:他的文字表达能力和识文断句水平尚未减弱。仅退休以后,他义务参加划分土地、清理财务、计划生育等阶段性工作达二十多次,亲手写的材料上万字,填的表册过千张,打的条据数百份。

其四:他不是疯子。老年的崔八娃,个性倔犟、沉默寡言,他常常仰头望天或凝神睹物,有时甚至自言自语。因此,有人称他为疯子。崔八娃说:“我神志清晰,一点也不昏,一点也不疯,只是内心很孤独,常常因为思考一些问题而发痴发呆。”

当一个思想者久居深山,缺乏交流,又无法表述自己的思想时,岂不孤独、痛苦吗?

他到镇上办事,一个年轻干部态度蛮横地对他指手划脚,他一下子联想到《狗又咬起来了》中那个“吹胡子瞪眼”者。猛然感到这种联想极不恰当,便摇摇头,喃喃自语地走了。

他在与一位基层领导交谈时说:“改革开放是对的,但挣钱要取之有道”。人家却说:“谁先致富,谁就先进。”观点不同,无法交谈,他苦笑着,躺在草地上,仰望苍天,长叹不已。

别人无理取闹,他去说几句公道话,却有人反唇相讥:“不要再拿作家牌子吓人了,当今社会讲现实,不讲历史!”他不争高下,只好自顾自地说上一通,明知无人搭理,也要把话说完。

……

今年77岁的崔八娃,依然耳聪目明,思路敏捷,身体健康。劳动上,他担大粪、抬石头,和小伙子不差上下;生活上,他衣着朴素、饮食正常,常年很少生病;政治上,他既关心国家大事,又严格要求自己和家人,是远近有名的“文明之家”。

当我们结束采访时,他还给我们谈了很多年轻人要以工作、学习为重的道理。临别时,他拉着我们的手,一字一板地说:

“人民养育了我们,我们要对得起人民!”(潘世东转载于安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