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严复的一篇未刊笔记(《严复的一些史实》之十三)


1918年严复的一篇未刊笔记
严孝潜
   1918年7月11日(戊午年六月初四),严复长媳吕韞清在北京请严复为其父吕秋樵整理遗稿,以便给她的弟弟们收存。当吕韞清打开樟木书箱时,由於箱盖没有开稳,顿然合下,碰伤了严复的右手腕。严复毫不在意地一面用手按摩伤处,一面说道:“值得!值得!我今天看到了我平生所未見到的亡友手稿和他的临池墨迹,我应当怎样地高兴啊!”
当天晚上,严复在整理出的吕秋樵的遗稿上写了一首《题呂开州遗墨》的诗:“孝友生知者,今成宿草坟。雄深见遗墨,珍袭付郎君。三绝诗文字,一官清慎勤。车过吾亦老,泉路倘同群。”该诗已被《严復集》收录。接著严复又在他所阅读的诗篇空页中,写下了一段笔记:
 忆庚子之前一岁已亥,亡友吕君秋樵增祥由临城寄见省臬於天津。相見极欢,各问新作。秋樵云,其年十一月望,月当头,有诗赋之,颇以为佳,但读哀,不觉泪落惘惘耳。余急叩其诗,曰:“眼看一十一回圆,霜雪凌兢共斗姸。台阁中间光欲尽,山河上界影犹全。相驚白发盈头出,为恐清晖后夜偏,甚识上元期不远,繁华可惜是明年。”
细读此诗,直是无一字一句虚设。口中说月,意中却是语语清朝。其云一十一圆者,清自太祖以来至於德宗十一世也。霜雪斗姸,指外国也。三句谓人才消乏,四句谓疆域不全。五句谓老大帝国积弊呈现,六旬谓内乱外侮将成偏安之局。结谓中国自有盛时,特非清朝而已。却句句是月,句句是月当头。起结於十一月望四字亦不放过,其为完密如此,即使古人为之,岂能过是。诗成逾年,拳匪乱作,更逾十年,而革命事起,然而秋樵已於辛丑死於开州任内。彼苍者天,何夺吾好友之速也!戉午六月四日记。
该段笔记,未見《严復集》、《严复集》补编、《严复合集》收录,見自严复族侄严家理先生所撰的一篇《几道先生註呂秋樵“月当头”一诗》未刊文章。
 
吕秋樵的这首《月当头》诗,作于1899年12月17日(己亥年十一月十五日)。当时戉戌变法维新失败已一年,光绪皇帝被囚、戊戌六君子被杀,正是慈禧倒行逆施达到最高峯时代,清廷积弱不振,封建统治摇摇欲坠。作为封建统治阶级知识份子的吕秋樵,眼看到他所依附的统治王朝,己布满黑暗,面临日落西山的处境,悲从中来。但又慑于专制的淫威,生怕直言惹祸,于无可奈何之中,只得吟诗寄慨。在他的这首《月当头》诗中,看上去全是吟风咏月、不问政治之作,但经严复的这一注釋,则是一篇反映当时政治现实的小诗,吕秋樵真做到了“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1918年3月31日严复致熊纯如信中言及吕增祥时,仍然为他的过早去世而叹息,同时高度评价了这位朋友:“……复平生师友之中,其学问行谊,性情识度,令人低首下心,无闲言者,此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