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沈的陕南山居生活与童子功”
丁 文
参天大树长于深山老林,摩天大楼建在大都会,一切都以环境为转移。杰出人才的诞生其实也是环境的产物。俗语云:高山出鹰鹞,深海出蛟龙。就是这个道理。
北大“三沈”(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是三颗耀眼的明星,考量“三沈”的研究,总体而言,研究者比较重视探索“三沈”的学问、人品,却忽视了明星诞生前夜的艰难历程,所以他们眼中只有“北大的三沈”,竟不知“三沈”漫长的青少年时代是在陕南汉阴度过的。不仅全国学界对“三沈文化”的源头有些模模糊糊,就是安康学人也不大知道“三沈”与我辈有“同乡之谊”,竟将“引以自豪”的事白白浪费了!质言之,研究者们瞩目的是原子裂变的辉煌,忽略了原子能量聚集的漫长过程,所以就有“研究空白”一说。
英雄不问出处,是指用人而言,若要研究英雄的成长过程那就要问出处了。
少时曾长期生活在“三沈”身边的
有网文说:“汉阴时期孕育了‘三沈’的整个思想文化基底。……温馨融洽的骨肉手足情谊,健全的家庭教育,几乎形成其平和淡泊的性格。此时诗词及书法兴趣的培养,更是其艺术生命的源头。”“汉阴地处秦头楚尾之汉水流域中部,是文化过渡的杂交地带,秦岭褶皱里醇厚湿重的传统、叛逆、诡谲、隐逸和神秘气息,对三沈之选择古玩、文物、碑拓等文字学或者考古研究,无疑具有渗透意义。”
另有网文说:“三沈”离开汉阴后乡音无改。有一次,毛泽东同
汉阴县宣传部王涛论述
“三沈”自己是怎样看待他们在穷乡僻壤居住的这些年月呢?
1944年季春,
“三沈”在汉阴成长为栋梁之材不是偶然的,清嘉庆年间汉阴文人蓝田玉在《魁星楼记》一文中说:“汉邑居四山之中,龙冈北枕,凤岭南屏,月水绕城三面,如带斯环,如珠斯抱,览形胜者咸谓:‘其山崔嵬嵯峨,其水回流扬波,其人必磊落英多。’考诸前辈,或款悟夙成,或学业独富,经明行修者不胜指数。”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地灵”而“人杰”。汉阴清道光丙午(1846)进士茹金,任过山西壶关、四川乐山知县,著有《衣江宦迹录》。其《修丈人亭并灌台碑记》有过类似的论述。该文赞扬汉阴丈人“抱瓮灌园耻为桔槔”的守旧行为是“卓然葛怀遗风”,将食古不化的汉阴丈人称之为隐逸于山野的“高尚士”,其是与非姑且不论,他对汉阴诞生非等闲人物原因的认识倒颇有见地。他说:“夫江汉曾被文王之化,终南上接太乙之精,当春秋时岂无高尚士潜生其间!”也就是说,汉阴能诞生杰出人物的原因有两条:一是优秀的古代周秦文化对汉阴有过深刻的影响,古文化积淀厚实;二是自然条件优越,在终南山(秦岭)下,而终南山是道教名山,上接“太乙之精”。《史记·天官书》云:“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乙常居也。”所谓太乙,天帝之别名也。换句话说,汉阴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地理的优势得道教风气之先。汉阴人才的成长与道教文化的辐射有莫大关系。
“三沈”青少年时代在汉阴过的是一种什么类型的生活呢?沈尹默称之为“山居生活”,这是十分贴切的。唐代诗人姚合,宋代文学家陈师道,唐代开禅宗南岳一派的大宗师怀让,道教南派祖师爷张伯端,这些光照千古的优秀人物都曾领略过陕南的“山居生活”:所谓“簿书岚色里,鼓角水声中。井邑神州接,帆樯海路通。野亭晴带雾,竹寺夏多风。溉稻长川白,少林远岫红”(姚合《金州书事寄山中旧友》);所谓“随地栽花藏素志,倚栏咏月隐幽情。推窗但见烟云渺,就榻犹闻鸟雀声”(赵世震《隐士高踪》);所谓“邑民出作入息,耕食凿饮,熙熙然于不知不识之天”(张大纶《重修县志记》)———
这样的山居生活曾使大诗人姚合呼朋引类,招徕诗坛好友无可、方干等人不辞数千里跋涉之苦远道来游。“云泉终是等闲身”(周贺《赠姚合》)的诗人自己也得其所哉;
这样的山居生活曾熏陶了宋代文学家陈师道,20岁的他随父宦游来安,虽然此地“庐舍敝陋,市肆落寞”,“山林四塞”,但还是寻找到了“山川之美,临观之乐”,从而“气血和平,遽然而笑,栩然而歌,超然而忘归”(陈师道《忘归亭记》);
这样的山居生活使进入佛门的怀让大师获得一颗平常心,认为佛也是普通人,还是要饥来吃饭、困来睡觉。他以平常心去参悟佛理,突破佛与普通人之间的文化壁垒,提倡无心的佛法,强调心即是佛,我即是佛;
这样的山居生活使宦海浮沉的张伯端认识了生命的真谛,认识到了人生意义之所在。他变得淡泊,“芒鞋竹杖任悠然”,“有人问我蓬莱路,云在青山月在天”,从而真正成为一个返朴归真的道者……。
这样的山居生活对“三沈”的成长究竟有什么作用呢?诚如沈尹默《我的自述》中所言:“山居生活,印象至深,几乎规定了我一生的性格。”谌北新教授也说:“现在很多研究者不清楚‘三沈’的学问是从哪里来的,‘三沈’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一个值得认真研究的大课题。其实,‘三沈’的学问、思想、为人、性格乃至衣着习惯等等都是从汉阴来的,是汉水文化养育出来的,是严格的家教熏陶出来的,是多年的‘童子功’练出来的。没有在汉阴多年练下的‘童子功’,‘沈天下’(沈士远)、沈尹默和沈兼士一入北大就讲历史,讲哲学,讲文学,一讲一学期,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二十年,那能现蒸现卖吗?……”
谌北新教授所说的“童子功”包含着多方面的内容,如修炼“成功者的个性”,知识的积累,人品、学品、书品、诗品的陶冶,这些至关重要的“筑基工作”皆成就于陕南的山居生活。
“三沈”所走过的路是中国古代社会造就精英人物的成功模式。一般的程序是先大隐于山林,或则大隐于市,大隐于朝,为了避免外界的干扰乃至隐姓埋名,如此下去经过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刻苦修炼陶冶,待到炉火纯青,然后寻找时机“浮出水面”,通俗的说法叫做“出山”。“出山”干吗?不外乎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博得个青史留名,实现人生的价值。如诸葛亮就是典型范例。这个人生的全过程简单说来就是“沉下去,浮起来”,或者“走进来,走出去”。
“三沈”人生大体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我称之为“汉阴时段”和“北京时段”。父亲见背,“始离山城返居长安”,这就结束了历时20余年的“山居生活”,然后又去北京发展,由“汉阴时段”过渡到“北京时段”。“始离山城返居长安”可以说这是“三沈”人生的一大转折,假若压根儿不迈出这关键的一步,那么历史上就不会有举世闻名的“北大三沈”,也许“三沈”会永远埋没在汉南四塞之地。
“三沈”的父亲沈祖颐是清光绪年间来安做官的,清顺治年间也有一个姓沈名天祥的人在旬阳出任县令,二人同姓、同级别也同是浙江老乡。沈天祥因不忍遭害百姓损私肥公而“困于官”,任期满后竟穷得无返乡的路费,王梦爵《名宦沈公墓碑记》中说他“家属贫不能归,遂家于旬阳”。沈天祥的后人就没沈祖颐的后人那么幸运了!碑记说:“沈氏支庶散居兴安、石泉之间,其守祧于旬者穷困躬耕,殆过于优孟。”假若沈天祥的后人亦如“三沈”一般的有才,亦如“三沈”一样目光向外寻找新的舞台,也许不会如此穷困潦倒、默默无闻了!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是至理名言,事实上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心大舞台不大,他所处的位置、所生活的环境限制了他的发展。例如为“三沈”提供“山居生活”的安康,自古以来是培育人才的地方但也是限制人才发展的地方。那个清代汉阴人蓝田玉解释这方沃土埋没人才的原因是“地脉限之耳”,其实是指陕南山居生活的不足之处。此地虽有丰厚的文化底蕴,但“造物留缺陷”(蓝田玉语),环境闭塞,经济不发达,交通不便利,信息不畅,社会生活缺乏活力,人才的生态环境萧条冷落,缺乏竞争机制和内在的驱动力。“三沈”其所以没有重复陕南诸多杰出人物的历史悲剧,是因为审时度势果断地告别了得益匪浅的“山居生活”,如雄鹰飞上蓝天展翅翱翔,终于实现了人生成功地跨越。因此我要说:“三沈”的学问固然值得研究,他们的成才之路也值得世人深长思之。
(本文资料来源:丁文《安康艺文大观》和部分有关“三沈”的网站)
(作者单位:汉滨区文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