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与天津水师学堂
皮后锋
摘要:1880年8月,严复因专业造诣出色奉调天津,参与筹建天津水师学堂,修订学堂章程草案。旋任驾驶班洋文总(正)教习,主持本专业日常教学管理,并作为把关教习执教驾驶第一班,参酌英国皇家海军学院课程教导诸生,成效显著,奠定了该学堂在全国同类学校中的领先地位。此外,学堂创办之初,严复还广泛参与学堂招生及选聘外国教习等事宜,1886年一度代理总办之职,是仅次于总办的核心人物。严复1889年晋升会办、1893年升任总办,全面参与和主持学堂教学管理,勤于职守,多次受到上司肯定与朝廷表彰,为该学堂以至中国近代海防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
关键词:严复;天津水师学堂;洋文总教习;洋文正教习;专业素质;教学水平
有关严复在天津水师学堂的活动,以往有不少论著对此进行了探讨,而主要由于史料所限,其基本概貌始终模糊不清。近年,探讨这一问题的论著逐渐增多,学者们在一系列重要问题上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本文拟就严复初莅北洋的职务与仕途、职责与权限、专业素质与教学水平等问题略陈管见,不当之处,敬请学界同仁批评指正。
一、严复初莅北洋的职务与仕途升迁
严复1866年考入船政学堂学习驾驶,1871年“考取一等毕业”[1]。1876年,李鸿章根据吴仲翔、吴赞诚的推荐,一度将其调往天津当差[2]。1877年,严复奉派赴英国留学。一年后,严复被遴选为海军师资人才而得到重点培养,比其他5位留英同学多学
了一学期(1878年10月-1879年6月)的专业理论课程,期间“考课屡列优等”[3]1879年,严复“考取头等毕业”[4]。大约1879年9月底、10月初甚至更迟,严复自英伦归国,回母校船政学堂任教。因留学经历特殊,严复的专业造诣在当时国内人士中显然已
是稀缺资源,前留学监督、驻德国公使李凤苞不断向李鸿章推荐:严复堪充教习,由此,留学归来的严复更为李鸿章所重视。李鸿章认为,相比于其他留学生,严复“学业却能深造,以充学堂教习最为相宜”[5]。
1880年初,李鸿章谋划在北洋仿设练船学堂,拟俟所聘英法两国水师官到任后次第创办。李鸿章认为,严复可以替代洋将胜任此差,而担心船政大臣黎兆棠未必肯放人[6]。同年4月初,闽籍翰林院侍讲陈宝琛也向李鸿章推荐严复,赞其“器识闳通,天资高朗”[7]。李鸿章遂正式向黎兆棠商调其久已属意的严复来津执教,黎兆棠同意放人,但严复不能马上到津[8],允诺俟夏间学生出洋后再饬令严复赴津[9]。同年4月28日,李鸿章复函黎兆棠,对其允诺“感盼之至”[10],表达了希望严复早日赴津的
急切心情。
1880年8月19日,李鸿章为就近培养水师专才,奏设天津水师学堂,最初仅设驾驶学堂。1880年8月26日,严复在天津禀谒李鸿章[11],参与筹办学堂事宜。
在具体讨论严复初到北洋的职务之前,有必要先了解天津水师学堂的体制,并略为讨论高文、罗丰禄二人与学堂的关系。1881年3月5日,《申报》发表了天津水师学堂最早的章程,较为详细地介绍了学堂体制与人事配备预案:学堂应设正副监督二员: 正监督总管稽查,约束照料学生,请饬刊〈刷〉,监督水师学堂木质关防发给, 为具领经费、造送销册盖用,以专责成;副监督专司经费出入,及购置、收发书藉〔籍〕、器具,支发师生火〔伙〕〈食〉,促丁役、工食等事。司事一名,随同副监督管理、买办零件、抄写报册。洋文教习二员,一正一帮, 学童收至五十名外, 再添洋文帮教一人;正教习除授课外,掌定课程与各班黜陟赏罚。汉文教习三人,专课汉文。[12]
另据《天津水师学堂续订章程》可知,1882年5月增设的管轮专业也配备有洋文正副教习等教职人员;又据《北洋水师练船章程》,练船设有洋教习四员:练船正教习(领袖全船)、枪炮教习、帆缆教习、测算教习[13],也属于天津水师学堂的一个组成部分。
包遵彭先生据海军部旧档《天津水师学堂事略稿》,叙述该校体制如下:
驾驶学堂,计设总办一员、监督一员、正教习一员、副教习无定数、文案一员、操教习一员、司事一员、汉文教习一员、医官一员、书识二员、洋号手一名、洋鼓手一名,三班学生数额设一百二十名。管轮学堂,计设总办一员(驾驶学堂总办兼理)、监督一员、正教习一员、副教习无定数、司事一员,其余均由驾驶学堂兼理,三班学生数额与驾驶学堂相同,设一百二十名。[14]
《天津水师学堂事略稿》所载与学堂章程略有差异,如原拟设副监督一名,实际可能未设。学堂章程并非一成不变,而《天津水师学堂事略稿》系李照坦[15]、郑伦、汤文城、薛昌南等人同辑,其中后三位可以确认为该校毕业生,这些亲身经历者有
关人事配制的叙述应当更为准确。
包遵彭先生也记载,天津水师学堂的总教习为洋员高文[16],不少论著沿用此说。其依据可能是李鸿章报销光绪七、八两年北洋海防经费之奏折所云“水师学堂总教习洋员高文,薪水、川资银一万八百三十八两七钱九分”[17]。令人困惑的是,收录天津水师学堂与直隶总督李鸿章往来公文的《北洋纪事》第十本这一重要档案史料显示:该学堂并未设置横跨驾驶、管轮两个专业之上的“总教习”,而且从未提到高文其人,高文与天津水师学堂究竟是什么关系,目前仍然是个谜。尽管如此,由于近代史资料尚未见底,李鸿章的奏折似不宜轻易否定,这个问题只能留待今后进一步研究。
郭嵩焘1884年10月7日日记云:“罗稷臣充天津水师总教习,严又陵充天津水师营务”。[18]郭嵩焘这里关于罗丰禄的记载明显有误。史料记载,英国人葛雷森(Glayson)、琅威理(William.M.Lang)分别充任北洋水师的“总教习”和“总查”(The Chief Inspector)[19]。而罗丰禄于船政学堂毕业时即未上舰实习,在英国也非进修海军专业,根本不可能充当北洋水师的“总教习”。有学者据郭嵩焘上述日记断言:“自该年夏天起,天津水师学堂的总教习是罗丰禄,而严复的职务是水师营务”[20],明显混淆了“天津水师”与“天津水师学堂”两个不同的概念,亦误。广义的“天津水师”可以包括北洋舰队及其后路各局(如总理水师营务处、天津水师学堂等)。“天津水师营务”即“北洋水师营务处”,又称“北洋水师办公处”,是一个机构,而非一种职务。该机构1883年6月建于天津紫竹林法国公廨旁[21],“为海防枢纽之地”[22],直接由北洋大臣委派文武大员管理或他员兼摄[23]。郭嵩焘所云严复“充天津水师营务”,显然指严复受李鸿章委派在此机构兼差。罗丰禄1881年被李鸿章调赴天津,派办北洋水师营务处并兼办洋务,此后长期在营务处供职,其官方履历档案显示:他从未兼任天津水师学堂总教习[24]。李鸿章曾多次委派罗氏赴水师学堂会考,其本意是邀请学堂以外的中外同行专家监督会考,以期更为客观地检验学堂的教学水平。《北洋纪事》第十本提及奉命监考的罗丰禄时,除第一次称“罗牧丰禄”[25]外,其余均称“水师营务处罗道”。罗丰禄既然是李鸿章从外单位选派的“委员”,自然不是水师学堂的教职人员,更不用说是“总教习”了。
严复的官方履历档案记载,严复1880年11月担任学堂驾驶班“洋文总习”[26],而《北洋纪事》第十本则记载其职务为“洋文正教习”。相关史料表明,“洋文总教习”、“洋文正教习”乃是同一职务的两个不同称谓,二者名异实同,没有任何差别。池仲祐编《海军大事记》[27]和严璩著《侯官严先生年谱》[28]等记载:严复1880年担任“总教习”,实为“洋文总教习”的简称,并非错误。至于驾驶班洋文副教习一职, 则由英国人麦赖斯(WilliamMcLeish)充任,其人于1885年到津[29],至少任职到1895年[30],其职务前后是否有变动,则有待进一步考证。
1884年12月21日,李鸿章为天津水师学堂请奖,其中,“参将衔留闽尽先补用都司严宗光(即严复———引者注)……拟请以游击补用,并赏加副将衔”[31]。数日后,请奖得到朝廷批准。此后,《北洋纪事》第十本中出现了“洋文正教习严游击宗光”、
“正教习严游击”等称呼[32]。1886年1月13日,天津水师学堂总办吴仲翔由
天津请假回到福州,兼办船政大臣裴荫森于次日奏请将其留充闽局提调[33]。《北洋纪事》第十本收有公文《光绪十二年正月二十九日水师学堂洋文教习严宗光禀北洋大臣李》,其中有“游击虽暂时代理”[34]一语,说明吴仲翔调出学堂后,李鸿章随
后即指派严复临时代理总办,直到数月后新总办吕耀斗接任。
1888年10月,严复报捐同知,双月选用。1889年1月,严复因在水师学堂出力,经海军衙门保奏,请免选本班,以知府不论双单月选用[35]。1889年3月,严复奉委会办天津水师学堂事宜,即担任学堂会办。档案记载,1890年6月,天津水师学堂第三届驾驶班毕业大考,严复与“副洋教习麦赖斯详加校阅,均底有成”[36];1892年11月,天津水师学堂第四届驾驶班毕业大考,严复“照章按名出具考语”[37](据学堂章程,“出具考语”系洋文正(总)教习的职责)。上述史实说明,至少到1892年,严复
仍然兼任驾驶班洋文总(正)教习。严复担任学堂会办后,其管理权限从分管驾驶班的教学扩展到总揽全校教务。郭嵩焘可能因此将严复的职务错误理解成“总教习”,其1889年12月1日日记说,“接严又陵信……严又陵现充天津水师学堂事宜总教习”[ 38],这是他对严复函中相关内容的摘要概括,而非严复的原话,显然未能准确反映严复职务的变化。有学者据郭嵩焘此则日记断言,严复1889年秋由“洋文正教习”升任“总教习”[ 39],明显与严复是年3月已担任会办相冲突。
至迟1890年7月20日,严复开始在上行公文中自称“卑府复”[40]。由此推断,大致在1889年1月由海军衙门保选知府、或3月担任学堂会办之后,“严宗光”始改名“严复”,改字号“又陵”为“几道”。1891年10月,严复因办理海军出力,经李鸿章保奏,请以道员遇缺前先选用[41]。此后,严复开始在上行公文中自称“职道复”[42]。
1893年12月,严复担任学堂总办[43]。1896年8月19日,直隶总督王文韶奏请在天津水师学堂添慕学生专习俄文[44],旋得朝廷批准[45],随即委任严复为俄文馆总办[46]。1898年6月19日,王文韶为天津水师学堂请奖,建议将严复交吏部从优议叙。奉硃批,“著照所请,吏部知道”[47]。同年8月,直隶总督荣禄委派严复为水师营务处会办和洋务局总办[48]。
1898年9月14日,严复觐见光绪帝,随后奉命缮写《上皇帝万言书》,未及进呈而政局猝变,光绪帝是否有意擢拔严复不得而知。此后,《国闻报》屡遭弹劾[49],矛头直指严复等人,经军机大臣王文韶全力挽救,严复等人免于迫害[50]。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后“尝手书当时维新党之姓名,张诸座右,以志其恨”[51],严复名列其中。相比于“戊戌六君子”,严复苟全性命已是万幸,遑论仕途升迁。
二、严复作为洋文总(正)教习的职责与权限
大致而言,天津水师学堂由总办总揽全局,监督主管行政与后勤保障,驾驶、管轮两个专业的洋文总(正)教习除授课外,还负责本专业的教学管理。严复担任会办、总办后,自然全面参与和主持
学堂的教学管理,实际上,他在担任会办前即参预了学堂若干重要事务。
1.参与学堂筹备工作
1880年8月26日,严复在天津禀谒李鸿章,李鸿章当即安排他次日向正在筹办学堂的吴赞诚报到,同时函示吴赞诚:严复“应否留局暂住,讨论一切,俟十月照支薪水,敬候卓裁”[52]。李鸿章使用“应否”而不是“能否”,实际上是默认严复有“留局暂住,讨论一切”的资格,或者说是委婉地提出建议,而出于对吴赞诚的尊重,具体交由吴氏裁定;
李鸿章如果反对严复“留局暂住,讨论一切”,显然不会在函中多此一语。对吴赞诚而言,李鸿章是亲家兼上司,理应尊重其意见;再者,吴赞诚曾任船政大臣,署闽抚,身居高位,不至于嫉防初出茅庐的严复,将其排除在学堂筹备工作之外。同理,吴仲翔接任总办后,也不会将严复排斥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