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琏指引人们走向他所反对的方向


  ——兼对市场经济必然导致贫富分化的论证

  吴敬琏先生反对贫富分化,反对垄断,这种主张符合公平原则,符合多数人的认知。但同时,吴教授又是以推进市场化改革闻名的,殊不知,市场化必然带来垄断和贫富分化。这就等于说,吴敬琏在指引人们向着他反对的方向前行。

  出现这样的矛盾原因何在?

  首先,市场和政治,不能用同一套标尺去衡量。如我在之前的一个帖子所说的,市场讲的是“财主”,政治才讲“民主”,各有各的权力范围。这种理论不是我发明的,是西方经济学里固有的,这一点吴敬琏应该是清楚的,吴改学西方经济学之后,应该从西方经济学的教科书当中明白地得知这个结论。

  吴敬琏清楚财主和民主各有其用,这可以从吴敬琏参与设计的中国改革的原则说明。中国从市场化改革一开始,就定下了“效率第一,兼顾公平”的发展原则。这是从他们的萨缪尔森老师那儿学来的,应用到了他们在中国的实践当中了。贫富分化、垄断,这就是不公平,但是出现在经济领域,公平不公平的判断没有意义,它只符合效率第一的原则就行了。如果民主和财主两个原则可以通用,何须搞“效率第一兼顾公平”?

  第二,包括吴敬琏在内的学了西方经济学的中国经济学人们都知道民主和财主两法不能通用,效率和公平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是他们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似乎也不愿意追究一下这样的规则是怎么得来的,合理与否。但是他们采用了用实际行动推动的做法,只做不说,反正顶层已经采信了,这倒是蛮符合新顶层不空谈真抓实干的作风。

  不过吴敬琏老人现在的态度,好像有所转变了,即不再是兼顾公平了,似乎很讲公平了,开始向贫富分化和垄断宣战了。这是对效率第一兼顾公平的原则有所怀疑甚至否定了吗?然而怀疑和非议的理由却没见说出来。而在行动上却仍旧在推动以“改革”为名的市场化。这让人就看不懂了:究竟吴敬琏在推进市场化的行动中还主张不主张“效率第一兼顾公平”的既定原则?

  人家不愿意讲,我讲。下面就从逻辑上证明一下为何在财主原则下市场化必然导致贫富分化和垄断这种不公平的结果。

  首先说明一点,市场里用钱说话的财主原则,不是我的发明。这个规则自经济学开始关注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以来就从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实践当中得到了,学术的表述叫做“等量资本获取等量利润”,引申出来就是大资本获得大利润小资本获得小利润不投资者不获利,用钱说话,我对应于“民主”而谓之“财主”。

  那么,财主法则是如何导致贫富分化和垄断的呢?听我道来。

  对公平的研究现在基本上达成的共识是,公平(不论定义)分为起点公平、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但公平与否,人们在意的首先还是结果,只要结果不公平,人们就会有意见,尤其是自认利益受损的人会说“这不公平”。现在很多人讲过程公平,但不讲结果的人还是少数。你让残疾人坐在轮椅上和一个健全的人一起跑去前面抢葡萄,说这已经是过程公平机会均等了,残疾人很难接受,因为结果是必然的不公平。所以首先要明确的是,结果公平是果,起点公平与过程公平是因,不能分开或等价并论的。

  三个“公平”具有以下因果关系:

  结果公平度=起点公平度*过程公平度

  “*”表示加权。

  天上不会自动掉馅饼,这是经济学家常说的。对富足这种结果的追求是人的主动行为,不仅仅与起点有关,与过程规则有关,还与人的主观努力有关。你让一个淡泊名利(或叫做懒惰消极)的人和一个惟利是图(或叫做积极进取)人获得相同的结果,这也不叫做公平,这不符合等量投入获得等量回报的规则,也不符合因果报应的原则,辛辛苦苦的人很难接受悠闲懒散的人和自己得到同样的回报。在逐利上,多劳就应该多得。

  所以,上述公式的完整表达式是:结果公平度=起点公平度*过程公平度*个人努力度

  度的取值范围是0~1,0表示绝对不公平和不做任何努力,1表示绝对公平和绝对努力。

  我们现在讨论的公平,是结果公平,是默认个人努力度都相等的情况下能否得到相同的、公平的结果。即默认个人努力度=1。否则,就出现了愿意接受不同财富格局的局面,就不存在公平与否之争了。

  所以,还回到“结果公平度=起点公平度*过程公平度”这个式子上来。形式一样,但内容和意义不同了。

  根据这个公式,我们只需要讨论起点和过程两个因素就行了,这两个因素加权之后相等,就算是结果公平。

  起点,在经济学上叫做“禀赋”;过程,经济学谓之“制度”。

  制度是否公平,这个问题现在的“制度经济学”都在研究。什么才算是公平众说纷纭,比如说北京大学的招生制度,对于北京子女和河南孩子是等同才公平还是区别才公平?但毕竟还有研究和讨论,还在达成求同存异的推进之中。这个我们只能默认对所有人来说算是公平的吧,毕竟它可以人为地调整,一直调整到多数人认为公平为止。也就是先排除制度因素造成的过程不公平,即默认过程公平度也等于1。

  如此,结果公平就只取决于起点问题了。

  这里说的起点是指个人禀赋,指个人原始财产和能力。像户籍分割这种起点不公平,诸如因为教育资源分布从小受到的教育不相同,等等这些我们归于制度因素,是可以调整的,是后天的,不算是禀赋。

  有人生下来就在一个大资本家庭,我们现在的制度还没有规定公民不具有财产继承权,因为我们还承认私有权有其合理地位。

  所以,“老板学校”“贵族学校”这种东西非常可笑,老板的儿子几乎就是天生的老板,不需要从学校培养,学校也培养不出来老板。老板就是拿着最多钱的主儿,不是技能最高的人。技能最差的老板也可以雇佣世界一流的人才来做职业经理人代替自己管理具体的事务,要求只有一个“赚钱”无须过问技术细节,最不济把亿万家财存在银行里做真正的食利阶层也衣食无忧。

  有人生来就聪明智慧,这叫天资。有人却不幸是智障,要如同一般生物一样度过一生。

  有人生来善于经商,多数人对理财却没什么概念,时髦说法叫做“财商”有别。

  话到此地已经无须再赘述了,结论已经是一目了然了。因为禀赋的不同是无法消除的。也就是说,由于无法消除的禀赋差异,结果公平是无法实现的。尽管我们假定竞争者都是100%努力了(个人努力度=1),尽管我们假定可以找到公认的公平合理的制度设计方案(过程公平度=1),我们却依然会因为起点的不公平而无法达到财富方面的结果公平。且不要说我们假定为1的因素仅仅是假定,如果考虑实际的情况,就是更大的不公结果。

  这就是在市场上公平原理自行运行的结果。

  关于这个结果的必然性,茅于轼曾经有一个相似的论述,但俺的这个论证自觉更严谨。

  这就是为何要在经济发展之中讲“效率第一兼顾公平”的原因——不是不顾,是顾不了,是公平的民主原则被迫放弃。

  而进一步,政府如果把精力放在发展经济方面,就必然或说不得不采取效率第一用钱说话的办法,就必然会兼顾公平。兼顾而不是放弃已经很不错了,已经难能可贵了。所以我之前有帖论述说,资本主义不可能有民主,因为它只要讲财主,因为它无法摈弃“等量资本获取等量利润”这个投资法则。而由于大量的财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那么财主实质上就是少数掌握着大量财富的人说了算,就不可能是多数人说了算的民主。

  逐利是人们的本性,每一个人都如同所有的生物体一样,会追求对自己有利的结果。因为是本性,所以不需要政府去推动,鼓励人们去逐利,去发展经济,犹如把人们看作是不知道逐利的傻子一样,就像是鼓动一个正常人感到饿的时候去吃饭一样,政府提发展经济就是多此一举。

  市场就是资本的竞技场,竞争是残酷的,胜出者只能是少数。有经济学家总结说,一个资本家站起来,千万个资本家倒下去。最终就是胜出的少数大资本当家,这就是垄断。

  垄断资本注定不会对政治袖手旁观,富人参政议政渗透政治的结果就是绑架政治形成权贵资本主义。

  到此为止,读者也应该明白为何会有“富者恒富贫者恒贫”的说法了。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注意,以上谈论的结果,仅仅是指追逐财富的过程之后的财富状态。过程和起点也不包括民生保障这种东西。社保这种东西,是文明人类社会民众的非选择性的需求,不是市场处理的对象,不是经济问题,是政治问题,政治问题才讲公平,我们可以通过法律保障每一个公民具有享受等同社保的权利。但这不叫做经济领域的起点公平和制度公平。

  所以,一个大力发展经济的政府,再讲什么共同富裕,讲什么公平民主,如同一边挖坑一边填坑一样,瞎折腾。

  在这方面邓总比吴敬琏的纠结来说是直率(毕竟邓总是司令,吴敬琏只是司令部的一个参谋长),邓总直接用市场经济改革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又定调说不能共同富裕就是改革失败。不曾想老百姓认为先富起来的人已经很富了,但先富者自己觉得还不够富,还要再富。富人说,不是不愿意带动穷人富起来,而是俺们自己还没不算富,俺们也是穷人,俺还忙着赚更多的钱,还要购豪宅购游艇购私人飞机,哪样不要钱啊?你看奢侈品那么贵俺们也买不起,忙着让发改委帮忙把洋奶粉进口车LV包的价格降下来,现在还顾不上带动你们也富裕起来呀。

  回到开头。吴敬琏老师到底有没有认识到以上这些问题?还是对这个他当初应该非常明白的问题有什么新的见解和破解之策?吴市场破解了资本在经济方面的话语权了吗?吴市场推进的市场化是如何避免贫富分化吗?最后不会形成大资本垄断吗?吴敬琏有什么办法让大资本不会过问政治吗?

  几年之前,在经济学家网站(WWW.JJXJ.COM.CN已倒闭)和人大经济论坛上斗嘴,就有网友坚称,市场经济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我因此戏称之为“×市场”,和吴市场对应。

  我说《西方经济学的终结》,是纯粹学术性的,不是政治论战。西方经济学死于大量的数学缪用和明显的自身内部逻辑矛盾,而不是死于政治主张被压制。但西方经济学当中只讲效率不谈公平的理论却是合理的,如上所述,只不过是有前提的。但人家是明讲,是在认定私有化天然合理的前提下明讲,这一点也算是值得赞同的学术态度。学术就是要把逻辑讲明白,讲因为所以,讲到能自圆其说。

  中国的吴敬琏们一开始也跟着西方的老师明讲,并且成功地把效率第一兼顾公平变成了国家战略,而且取得了成功——中国高效地进军到了经济总量世界第二,但同时也成就了今天令人咂舌的贫富分化。但现在却不讲了,不讲并不是放弃了市场的效率,而是一边催促市场继续高效地挖下不公平的坑,一边诅咒这个不公平的坑的存在。

  吴敬琏也觉得贫富分化不好,也觉得垄断不好,但从他的公开谈话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认识到恰恰是他推行的市场化具有必然地产生贫富分化的效果和效率。市场高效地制造分化,而被分到富的一端的就是垄断,贫富分化和垄断是市场化的一石二鸟。而吴敬琏却强调说贫富差别扩大的首要原因是腐败和垄断,把垄断当作贫富分化的原因来反对,而继续推行市场化,这就本末倒置了。不仅没有理论创新,连西经本意都念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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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了甘蔗的一头甜,开始诅咒一开始就被自己砍下的另一头的苦涩,这很搞笑,等于出尔反尔,没有把话说圆,内部逻辑不融洽。如果吴敬琏能够给出让甘蔗另一头也甜起来的办法,给他十个诺贝尔经济学奖都不算多,甚至连诺奖都可以不屑一顾。可惜这个办法他没有。

  这个办法我自认为找到了。不是让一根甘蔗两头甜,而是弄两根甘蔗,一根市场的,一根民生的,都有它们各自的一头甜,评价甜不甜的标准不一样,市场甘蔗因为效率而甜,民生甘蔗因为公平而甜。(不知道看官您是否认同,不认同的说出反对的理由。)

  但是,这个办法实施起来却有极大难度。因为它等于给资本划了一个边界,不让它侵入到民生领域,不让它染指为保障民生所需而由政府垄断的那部分资源,这对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资本来说这种限制是难以接受的,也不会被权贵资本掌控的政府所采用。

  这个办法也会被误解为“双轨制”而遭到反对,但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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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敬琏的处境可能非常尴尬,自己也可能因此感觉非常委屈。无论对于民众还是对于资本或者对于政府,各个方面的评价都是多面性的,毁誉不一。

  在民众这边,吴市场让一部分人富起来了,他们因此喜欢吴敬琏推进的市场化。但市场也制造了大量的穷人,穷人便对吴敬琏不满。

  在资本这方,市场化让资本更加自由了,自由地弱肉强食,最终催生了大资本的垄断。垄断是资本的崇高理想,现在市场化成就了这个理想,推动市场化的人当然是功臣,值得赞美。

  但吴敬琏现在开始反垄断了,要把资本好不容易实现的目标摧毁了,资本肯定不高兴。资本肯定不喜欢吴敬琏对垄断持一概反对的态度。在资本看来,垄断的好和坏,要看垄断于谁手,垄断于国就是不好,垄断于私就是好。垄断,是资本的最高理想,资本都在竞相获取垄断地位,能达到垄断地位,是资本的功成名就。所以,反对国家对资源的垄断可以,这样对民资垄断有利,而反对资本对市场的垄断则不可以,因为这阻扰了资本的理想实现。

  当然,如果吴敬琏只反对国家的垄断,他还是和民资是一伙的,民资依然会喜欢他。无所不往的市场化给资本开疆拓土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中国市场化了,国际资本就可以自由进出了,民族资本也可以畅游全球了。

  所以,老师们对学生们在中国推进市场化这件事儿非常关心,还划了个“完全市场经济地位”的分数线,时不时来考考中国这个学生有没有及格。吴敬琏茅于轼等老人家们或是外资雇佣或自告奋勇的担任了这场考试的监考角色。

  而在政府方面,吴敬琏推进的市场化让政府“政绩”斐然,令全世界为之刮目,吴敬琏是受尊敬的。但现在却把市场化制造了贫富分化这个责任一推六二五,要让政府背这个黑锅,要政府擦这个屎屁股,而且是政府一边擦你那边还继续使劲地拉,成心让政府难堪和疲于奔命而终是在做无用功。如果你继续坚持原来的兼顾公平的说法也罢,你又提倡公平干吗?政府保持垄断的用意可能包括为了去擦贫富分化的屁股,你现在连擦屁股的纸都不给政府留,这不是勉为其难嘛。

  要让政府继续协助推进市场化进程同时又老老实实认了腐败和垄断这壶酒,又老老实实去擦贫富分化这个屎屁股,惟一的办法就是千万不能捅破市场化必然制造分化和垄断这层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