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社会主义元问题入手，
识别真假社会主义
---改革意识形态建言之四
徐景安
2014年10 月9日
意识形态的争论一直贯穿于中国改革的全过程，并且随着改革的深化，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必将再起。中国改革的前途，中国共产党的命运，中国国家的未来，最终取决于意识形态改革的成功。然而，我们一直采取回避态度，不敢把意识形态改革提到议事日程。原因是缺乏驾驭意识形态改革的智慧、能力与信心。最困扰执政当局的就是如何面对马克思、毛泽东、邓小平留下的政治遗产。不管历史年代、不管实践检验、不管逻辑自洽，统统列为指导思想，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意识形态的分歧绕不过去
新政面对中国的现实问题，必须推进改革，反腐大刀阔斧，依法治国提上议程。我们能不能撇开意识形态问题，就这么做下去？实践证明，意识形态的分歧是绕不过去的。
就在讨论依法治国的前夕，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宣扬阶级斗争的文章公然出笼。观其文，通篇背诵马恩毛的词句，完全不联系、不反思、不总结已经按照这个理论在苏联、中国实践的事实与结果。这是原教旨马克思主义的共同特征。他们就是既不讲事实、也不讲道理，还振振有词！
空想社会主义之所以成为科学社会主义，就在于马克思主义发现了无产阶级可以作为实现社会主义的阶级力量，通过阶级斗争，建立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说过，这是他的理论新贡献。原教旨马克思主义就是以此作为理论的出发点。理论最终需要实践的检验。今天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就是要认真总结实践的经验与教训。
该文写道：“1871年，巴黎无产阶级举行武装起义，建立了巴黎公社。这是人类历史上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第一次伟大尝试。马克思科学总结和分析了巴黎公社的革命经验，在《法兰西内战》中提出‘工人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现成的国家机器，并运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著名结论，认为这是对《共产党宣言》必须做的唯一‘修改’”（1）然而，故意不提为恩格斯总结、马克思肯定的巴黎公社原则：“为了防止国家和国家机关由社会公仆变为社会主人——这种现象在至今所有的国家中都是不可避免的，——公社采取了两个正确的办法。第一，它把行政、司法和国民教育方面的一切职位交给由普选选出的人担任，而且规定选举者可以随时撤换被选举者。第二，它对所有公职人员，不论职位高低，都付给跟其他工人同样的工资。”（2）苏联与中国所建立的无产阶级专政都没有遵循巴黎公社原则，这是苏联导致崩溃、中国陷入困境的重要原因。如此深刻的教训为所有原教旨马克思主义刻意回避。
所有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都抛弃了民主。列宁将专政作为民主的前提，说：“只有通过无产阶级专政，才能达到真正的平等和民主”，（3）斯大林干脆以专政代替民主，说：“无产阶级专政是阶级社会中民主的最高类型。”（4）中国实行人民民主专政，即对人民实行民主，对敌人实行专政。实践中，人民由党代表做主，专政由党领导实施。
所有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都抛弃了法治。列宁说：“专政是直接凭借暴力的政权。”（5）斯大林说：无产阶级专政是“不受法律制约的暴力”（6）结果在苏联发生了大量残害人的生命的事件，即使是党的代表与领导也不能幸免。苏共第十七次代表大会1966名代表被控犯有反革命罪行而被捕的有1108人，占一半以上。正式和候补委员70％被逮捕和遭枪决。在中国也同样发生了不经法律程序随意逮捕、残害人的事件，文革则达到顶峰。不需要证据、不经过审判，就可加上地富反坏、牛鬼蛇神、叛徒走资派的罪名被批斗。
该文居然说，这样的专政“是万万不可取消的，必须坚持，必须巩固，必须强大”。更为奇异的是，该文把专政的职能夸大到所有领域，说“组织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发展科学、文化、教育和社会保障事业，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和生态文明，走共同富裕道路，是人民民主专政长期的、根本的任务。” （7）明目张胆地宣扬用暴力手段解决国家治理的所有问题，这是对人类文明的蔑视与倒退。
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缺陷
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为了镇压敌对势力的反抗，在一定时期采取专政手段是必要的，但应尽快进行法制建设，实行依法治国。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存在严重缺陷，一是拉长了实行专政的时间，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整个过渡时期，都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二是夸大了专政的职能，不仅要“粉碎剥削者资本家的反抗”（8），而且“以求达到根本消灭阶级差别，消灭一切产生这些差别的生产关系，消灭一切和这些生产关系相适应的社会关系，改变一切由这些社会关系产生出来的观念。”（9）用暴力手段消灭阶级差别、生产关系、社会关系，以及改变观念，这就为实行全面专政，滥用暴力手段提供理论依据，从而带来严重后果。
社会主义是人类崇高美好的事业，然而几乎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都发生了践踏人的尊严、残害人的生命的事件。这是为什么？打着阶级斗争的旗号，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名义，就使这种无法无天的罪恶成为“神圣”的事业。迫害的实施者完全没有罪恶感、愧疚感，而是为了“正义”和“崇高”，所以更加疯狂。文革中叫着“砸烂狗头”的口号，进行惨无人道的迫害，是为了进行“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这就是意识形态的作用。将不受法律制约的暴力作为社会主义原则与国家治理的手段，让人恐惧，没有安全，这是许多人逃离社会主的重要原因。
社会主义是社会公共利益至上
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新政迎来依法治国，可就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一篇重提阶级斗争、宣扬专政暴力的文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却是真实反映了我国意识形态领域的混乱与矛盾。
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社会主义作为奋斗目标不会丢，也不能丢。问题是怎么根据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与社会主义的实践进行理论的反思、总结、修正，这是意识形态改革的严重任务。
习近平说：“马克思是我们的共产党人的老祖宗，如果放弃了马克思，我们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末。”“我们要分清这个真假共产党的问题。而标准就是马克思。马克思的经典是唯一标准，是我们共产党的圣经。” “我们要对照马克思经典，搞清楚哪些是社会主义要素。搞清楚我们过去的几十年，哪些是符合或基本符合社会主义原则的。哪些是违背社会主义原则的。”
那么，怎么解读马克思的经典，就产生了严重分歧。
依据马克思关于消灭私有制的论断，认为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是生产资料公有制。依据非公经济产值已超过公有经济产值的事实，质疑改革开放背离了社会主义。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已不能解释现象。而改革的实际需要是打破国有经济的垄断，引入非公经济，推进混合所有制。改革实践与传统理论严重背离。
现在又发生依据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论断，宣扬现时代依然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个前途、两条道路、两种命运、两大力量生死博弈”，要“抵制国外反动势力对我西化、分化、私有化、资本主义化的图谋”，“压制国内敌对力量里应外合的破坏作用。” （10）原教旨马克思主义一直认为，30多年的改革是“西化、分化、私有化”，主要任务是与国内外敌对势力的“资本主义化的图谋”作斗争，谈什么深化改革、依法治国。官方的舆论对抗官方的部署，意识形态的分歧与混乱可见一斑。
新政需要理论的解释与支撑，是深化改革的迫切需要。马克思指出: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11）
何谓彻底，什么是事物的根本？就是指事物的终极或本源，即元问题。人类的认识经常离开、忽视、回避元问题而在次问题上争论。从认识论讲，元问题是最难回答、最不容易说清楚的。人类为活着的本事大大长进，就是说不清人为什么而活？中国的教育事业大大发展，就是不明白教育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是真马克思主义，什么是真社会主义，什么是真共产党，这就要回到终极和本源才能搞清楚。马克思主义的终极和本源是推翻资本主义，建立社会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就是资本利益至上。什么是社会主义？就是社会公共利益至上。人类历史上产生过部落利益至上、奴隶主利益至上、贵族利益至上、资本利益至上的社会，还没出现过公共利益至上的社会，所以社会主义是人类社会的理想和追求。实现和维护社会公共利益，是鉴别真假马克思主义、真假社会主义、真假共产党的试金石。
实行什么所有制，是公有制，私有制，还是混合所有制，是以符合社会公共利益为标准。具体来说，一是有利于生产力发展，为社会公共利益提供物质基础；二是发展成果合理分配，实现社会成员共享。符合这两条的，无论是公有制、私有制，还是混合所有制都是社会主义，反之就不是。改革开放前的“一大二公”，带来生产力低下，尽管分配差别不大，并不是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后，实行多种经济成分，促进了生产力发展，但分配严重不合理，也不符合社会主义。但生产力的发展，为社会公共利益提供了物质基础，这是历史进步。国有经济垄断，既不利生产力发展，又分配不公平，实行混合所有制是改革的需要。以公有制为主体，以及由此以公有经济与非公有经济的产值作为衡量标准，都是不正确的。相反，以私有化为目标，否定公有经济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也是错误的，事实上所有国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公有经济。
如何实行社会治理，应以维护社会公共利益为准绳。一是民主原则，事关社会公共利益的决策和实施应由社会成员共同参与或监督。二是法治原则，以体现公共意志的法律维护社会秩序和社会利益，尤其是对最有可能侵犯公共利益的权力予以约束。所以，民主与法治是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和根本保证，共产党领导是保障民主与法治原则的贯彻，而不是代表人民做主，更不能高于或取代法治。以人民利益代表者的名义，实行不受法律制约的无产阶级专政，对随意定义的敌对阶级实施暴力，这是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普遍犯的错误，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如何按照民主与法治原则实行社会治理，是摆在中国共产党面前的新课题。
传统社会主义五教条
应该说，从苏联到中国以至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都没有真正做到社会公共利益至上，其中有共同的原因，就是在理论上将公共利益与个人利益绝对对立，以公共利益为名侵犯个人利益，剥夺个人的自由，甚至残害个人的生命。
公共利益至上的本质是维护每一个个体利益，为了公共利益需要对个体的行为做出规范与限制，这就是道德、制度与法律。然而，这种道德、制度与法律，一定不是建立在剥夺个人的权利与自由基础上的，正是在这个根本问题上，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都犯了严重错误。
一是把公共利益至上误为整体利益至上。公共利益与整体利益的区别是承认还是否认每个个体利益，前者如股份制量化为个人产权，后者如公有制则否认个人产权。整体利益至上，就是以 “毫不利己”、“大公无私”为道德，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为准则。这就大量发生以集体利益、整体利益、全局利益为名，或者以国家、人民、革命的名义损害个体利益的现象。
二是把整体利益至上误为阶级利益至上。马克思的社会主义以解放全人类为目标，而把无产阶级作为实现社会主义的阶级力量。无产阶级是革命阶级，资产阶级成为消灭对象。苏联称工农兵苏维埃，中国提为人民服务，这就把 “非无产阶级”、“非工农兵”、“非人民”排除在整体利益之外，进而剥夺这一部分人的权利。
三是把阶级利益至上误为共产党利益至上。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党代表无产阶级的利益，代表工农兵，代表人民。党的利益至高无上，党领导政府、领导人民，要求全社会听党的话。
四是把一党领导误为一党专政。党代表大多数人利益，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进而把镇压阶级敌人反抗的专政全面实施于经济、政治、社会、文化、思想各领域，这就使得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都偏离了法治、民主的轨道。
五是把宏观经济管理误为实行计划经济。为了克服生产的盲目性，消除企业的利益动机，全面实行公有制，并由政府下达指令性计划，按规定的价格调拨物资，企业成为政府的附属物。实行统制经济的结果，带来宏观经济比例失调，微观经济活动低效。
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都实行了这种模式与结构，从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各个方面，否认、限制以至消除个体利益，以实现所谓公共利益至上。结果，社会主义没有给民众个体带来美好的感受，相反则是普遍贫穷、没有自由，甚至造成大批人饿死、残害。严酷的事实证明，不建立在个体利益基础上的公共利益至上，不仅不是人类的天堂，甚至成为地狱。
于是，苏东解体，中国改革。
上述五条构成了传统社会主义的理论教条，成为衡量社会主义的标准。邓小平启动的改革开放，摆脱了计划经济的认识误区，打破了公有制的一统天下，以初级阶段论为发展非公经济提供空间，但没有触动社会主义公有制理论，现在已走不下去。在不争论的方针下，其他四教条更没有清算，成为反改革的理论武器。
中国的理论界走向两个极端，一是僵化、教条地以上述五原则为衡量社会主义标准，反对改革开放，这就是坚持所谓马克思主义。二是以苏联教训、中国改革为依据，认为马克思主义已经过时，应该抛弃。新政者能做什么选择呢？易帜不行，只能坚持。于是原教旨马克思主义就出来搅局。这就发生了当今中国的乱象。
反腐能够强势推行，但改革必须有理论指导，意识形态改革成为必须。理论不能解释现象、不能指导未来、不能提供意义、不能追问自洽，也就不能说服群众，改革要么偏离方向、要么停滞不前。
意识形态改革，就要坚持、肯定马克思主义的终极与本源，以建立社会公共利益至上的社会主义社会为目标，同时，承认马克思主义在实现社会主义路径与设想上的错误或过时。原教旨马克思主义抓住马克思主义在实现社会主义路径与设想上的错误或过时不放，坚持不能改变，否则就是反马克思主义。而对立者同样抓住马克思主义在实现社会主义路径与设想上的错误或过时，认为改革就是要抛弃马克思主义。这就使中国意识形态改革陷入僵局，让新政者无从抉择。
幸福社会主义论
坚持公共利益至上的社会主义原则，同时克服传统社会主义蔑视个人利益的错误，这个扣怎么解？王占阳教授提出社会主义就是普遍幸福主义，我提出了幸福社会主义论。
什么是公共利益至上，怎么衡量公共利益至上？就是社会成员的普遍幸福。幸福是个体感受，是不能代表的，社会成员的普遍幸福表现为社会成员的每个个体的幸福。这样公共利益就是建立在保障个体利益基础之上。需要强调的是，社会主义是以所有社会成员幸福为目标的社会主张和社会模式。价值目标一定是所有社会成员幸福，不是大部人，更不是少数人幸福。当然，实际结果由于个体因素等原因，只能是绝大多数人的幸福。对于侵犯他人幸福的行为，以道德或法律约束。即使是罪犯，仍要进行幸福的教育，违背他人幸福的人是不幸福的，要以幸福为目标重新做人。普遍幸福坚决反对以无产阶级、工农兵、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名剝夺非无产阶级、非工农兵、少数人的利益，坚决反对阶级斗争，实行阶级迫害，将社会主义陷于人人自危的恐惧威胁之中。
能够带来普遍幸福的社会主义才为人向往，只有为人向往的社会才能为人类所接受，为人类接受才能担当起解放全人类的重任。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还用讨论吗？
注释
注1：王伟光：《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并不输理》《红旗文稿》
注2：《马恩选集》第2卷335页
注3：《列宁全集》第30卷第38页。
注4：《斯大林全集》第10卷第87页。
注5：《列宁全集》第23卷，第93页
注6：《斯大林全集》第7卷，第155页
注7：王伟光：《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并不输理》《红旗文稿》
注8：《列宁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240页
注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7卷，第104页。
注10：王伟光：《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并不输理》《红旗文稿》
注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