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封闭方能自救


 垂直的泥土上 

            作者:牛默然
  冬天那白雪的利箭  
  纷纷坠落于长满樗树的路上  
  我来与去都是孤单一人  
  没有雁鸣,没有长大的五叶草    
  河流把土地分割成冰痛苦的形状  
  多么想云雀一样生活在风上  
  我和古老的牛族翻犁开垂直的泥土  
  在泥土上挂满五颜六色的藤条    
  我屹立于风一样陡的岩壁  
  让胸像澎湃的云一样被云撞击  
  在高的几乎是家乡的落日下面  
  热情果让我的唇上荡起微笑    
  眸与星子在垂直的泥土上如斯临近  
  在往东去的几乎是明天的地方  
  泥土和另一个海会发出沸腾  
  我不再想念,脚板上的丛林住满了鸟
 
 
       牛默然《垂直的泥土上》是一首相当精致的成功的诗。诗人不事铺陈,以其精炼的语言、繁密的意象,含蓄隽永地表现了极其丰富的内涵。我称其内涵极其丰富,是因为这首诗会让人在每一次的阅读中,都会有新的理解和发现。比起那些动辄洋洋洒洒大肆铺陈而又思想贫乏内涵浅薄的作品来,它确实是精品。
  诗歌第一段从时间和空间上,描绘了一个近乎封闭的生存环境,以及在这种环境中人对“孤单”的心理体验。在时间上,诗人智慧的选择了“来与去”的动作,概括了人的一生,取得了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生命体验。我们的人生,不就是一个“来”和一个“去”的动作就完成了吗?就像“眼一闭再一睁,一夜就过去了;眼一闭不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我虽然不太喜欢小沈阳不男不女拿腔捏调的舞台形象,但是愿意借他的经典台词来帮助说明我的意思。当然,我们也可以把人生理解为有很多这样的来回,诗人这里表达的只不过是人生中一个短暂的时段,但是我宁愿把它理解为是对人的一生的浓缩。因为,艺术的语言是不可以作日常的实用的理解的。只有剥开包裹诗歌语言的日常的实用的外壳,我们才有可能把视角探入诗人的内心深处并反照自身,从而产生情感交流的电波,才会有艺术欣赏中的所谓共鸣现象。在空间上,诗人通过几个意象营造了“冷峻”的氛围。首先,用比喻把这种对“孤单”的特殊感受表达得很好。“冬天那白雪的利箭/纷纷坠落于长满樗树的路上”。其次,诗人采撷雁鸣和五叶草作意象,也很有意味。稍有中国古代文学常识的人就都了解“雁”的意象,它往往都是孤单寂寞的象征。如“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写思归;再如“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写相思寂寞。等等。这是诗人的高明之处,充分调动读者阅读经验的积累,参与诗歌的欣赏与创造。当然,诗人的创作在于表达或表现自己的思想情感,他可能不会也不必这样去为读者想,但是优秀的诗人虽然主观上不如此,客观效果必然如此。
  这是一个寂静的时空,因空间的“分割”而相对封闭。在这寂静的时空,有一位寂寞的诗人在路上茕茕孑立。“没有雁鸣,没有长大的五叶草”,只有看到的、感到的“利箭”一般的白雪,并体味这白雪给人的周身的酷冷和钻心的痛。那么,这种“孤单”的心理体验是怎么来的呢?综观全诗,我认为它来自于西部地区因空间的“分割”而形成的相对封闭或半封闭的生存状态。而诗歌正是这种生存状态的一种隐喻。
  诗歌第二段进一步强调这种空间“分割”的封闭或半封闭生存状态,以“痛苦”的情绪体验与第一段“孤单”的心理感受对接,自然而圆转,不着痕迹,不存匠气。“河流把土地分割成冰痛苦的形状/多么想云雀一样生活在风上”。“土地”当然不会痛苦,这是诗人的感觉转移,赋予土地以人格特征。这两句不仅在诗歌意象和内涵的表达上可圈可点,而且因顿步的一致和押韵形成了一种优美的旋律,给人心理上一种不可名状的愉悦感。
  “土地”所以痛苦,是因为被“河流”“分割”了,彼此间失去了联系和沟通,成为了碎片,成为了孤立的存在。这也就是诗人或更多人的存在状态。对于人的存在状态,有如此深刻和独到的理解和体验,非诗人不能为也。因此,我们必须用一颗诚挚的心去感受诗人的心,并以最为诚恳的态度向诗人致敬,向诗表示敬畏。这是一种被“分割”的孤单和痛苦。这孤单和痛苦绝非诗人所独有。“我和古老的牛族翻犁开垂直的泥土/在泥土上挂满五颜六色的藤条”。这一组意象在表达一种努力,给我们展示了一幅神话般美丽的画面。“垂直的泥土”应该是黄土高原吧。如果没有去过祖国的大西北,是很难想象黄土高原这种独有的奇特景象的。诗人的孤单和痛苦是和生育他的这片故土融在一起的。但诗人并没有沉溺于孤单和痛苦。“多么想云雀一样生活在风上”,表达了诗人的理想和追求。那“五颜六色的藤条”,不就是诗人以及生育他的这片故土的希望所在吗?
  诗歌第三段转入直抒胸臆。“我屹立于风一样陡的岩壁/让胸像澎湃的云一样被云撞击/在高的几乎是家乡的落日下面/热情果让我的唇上荡起微笑”。我们看到了与山一样高大的诗人形象,任凭风的肆虐,任凭云的撞击,我自岿然不动。象征了诗人毫不动摇的理想和信念。这一段文字读来令人豪气干云,意气风发,竟有一种擎起天、撼动地的神力。让人不得不佩服诗人的英雄豪迈之气。有这样的一种神力,还有什么是不能征服的呢?
  因此,诗人充满了乐观。“在往东去的几乎是明天的地方/泥土和另一个海会发出沸腾”,在不远的将来,人们的努力将打破这种封闭或半封闭的存在状态,彻底获得心灵上的解放和自由。
  诗歌最后一段的收束回应开头,在情绪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和反差,给人以极其强烈的情绪体验和悠久的回味。“眸与星子在垂直的泥土上如斯临近”,一方面夸张地极言黄土高原之高,一方面也点明时间是在夜晚,与“在往东去的几乎是明天的地方”互为表里。“我不再想念,脚板上的丛林住满了鸟”,这一奇幻的意象,表达了诗人彻底抛弃幻想,走出封闭或自闭的生存状态的决心和勇气。也许,我们应该进一步引申理解,这首诗还是诗人对当下诗歌生存状态的隐喻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