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家刘旸光
田尔斯
刘旸光以书法彰世。他的种种状况,在李增保所著《书家刘旸光》一书中均有披露。我今评他,仅谈三点。
书艺构成他生命光源的核心点
技术层面,毕其功役,臻于完美。从事书法,必先突破技术难关,运笔娴熟,点线功力到位,而且楷隶篆行草皆能书写,小楷中楷榜书无不擅长,书史上名碑名帖择要多摹,如此经过数十年始成大家。刘旸光与书法结缘,一生孜孜以求,青年时期在重庆见访于右任是一亮点,60余岁走出劳改场回到安康家中是一重要转折点,如果刘旸光意志消沉,不再写字,也就前功尽弃了,后来他对书法更加入迷,日夜临帖,不停书写,至死不衰退不泄气,终于登上高峰,人书俱老。
《临池偶得》是他书法实践的理论总结。这篇文章是他讲课稿的凝缩,浅显易懂,要言不繁,主要谈技法,比较全面,最适宜初学书法的青少年阅读,如果谁能记住其中的话,则终生受用。他说“创新必须首先继承,而不是随心所欲自以为是地胡画乱抹。”这句话在当时“现代书法”呼声鹊起,甚至冒出“不要汉字”的奇谈怪论情况下,是加入挽救中国书法命运队伍清醒而有力的提示,使得一些无知的人免入歧途。他讲章法:“一句话:整幅看来,给人以协调之感。”他讲笔法:“所谓中、侧、正、偏各种用笔,……决不能执一而废其他。真正最美的字,是不假修饰,不有意作态矫揉造作,而是顺应笔势,听任自然的作品(这就要求善于用笔)。”这些话都是含有新意的。讲解书法基础知识,要说真话,以不故弄玄虚为好,语言宜平实,刘旸光这样做了。
他的书风何以现“咄咄逼人”?陈少默评刘旸光书法,只用“咄咄逼人”四字概括,可谓一语破的,胜过千言。四个字指出了刘旸光书法骨力的强硬,气势的豪迈,落毫的凌厉,线条的锐利,粗画的威猛,外貌的不可端倪,内涵的深厚,风神的奇傀魁岸。刘旸光写字,实属雄强一路的人。我常常想,刘旸光遭霜打雪袭,坐狱三十年,幸免一死,66岁后重提一管,振笔疾书,其字怎么可能咄咄逼人?似乎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但的确是这样的。他80岁后所书,依然不变其初,甚至更胜一筹。暮年的刘旸光,其形貌是一瘦削老人,谦谦君子,言少调低,和善诚笃,有求必应,按约而行,从未见一丝一毫的张扬,如果照古训“字如其人”察之,先生决非咄咄逼人的人。但观其书,“咄咄逼人”一点不差。这又作何解释?我想了又想,回答是他的字是一种奇特的生命现象。我一贯认为,中国书法是一种艺术生命,是一个人鲜活的生命的载体,它借助汉字的书写,呈现出书家生命鲜活的内质。书法生命具有双重特质,一是汉字本体特质,二是书家个性特质。毛笔书写是中介,是融合剂。刘旸光个性内质是坚毅,他具有追求书法美的坚定信念。他的生活处境犹如石滩,水流这里,自然要激溅浪花,表现出冲击向前的力度。内质是决定的因素,石滩是外部条件。书法是在自由状态下挥毫写出来的。无需掩饰,无需收敛,我们也就看到了“咄咄逼人”的气象。
历史风雨锤炼出他那强筋劲骨
人生不亏历史,历史不亏人生。人活着就是在创造历史。一个人的心灵、思想、言行、活动、事件,通过时间的编织,便构成一部个人的历史。由个人到群体,再到民族,到国家,以至世界人类,终于形成一部大历史。历史总在前进。有生存,便有发展,发展是文明的创造和积累。读传记,也就是在读历史。刘旸光对自己的人生是负责任的。在做人的底线上,他清醒,在人生的跋涉中,他知道该追求什么,守望什么,创造什么,当然也遇到痛苦,折磨,阻碍,甚至绝望,他幸运地活了下来,书法挽救了他的生命,也给予他辉煌,这辉煌是伴随着巨大的寂寞和付出的。他的生存史令人震惊,心悸,悲哀而又携带着力量,让人感到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丝光明或隐或现照耀着他的路程。他赢得了声誉和价值,不是虚妄和幻灭。历史不会亏他。
面对人生,不必哀怨。我说的哀怨,是指对社会和自己两方面而言。哀怨动摇不了他人,也改变不了自己。直面人生,勇往直前,方有出路。刘旸光个人书展,“四条禁令”算什么,在筹拍电视片时,地区印刷厂不愿出资赞助,一再贪心索字,那又算什么,听之任之罢了,自己做努力写好字才是最根本的。做善事,这方不报那方报,近期不报后期报,社会和历史不会亏待真正的书法家的。
栉风沐雨,敢做强人。读刘旸光传记,给人留下的总印象就是这一点。刘旸光,书法强,做人强。这个强,不是欺人强,贪婪强,打别人强,称霸强,而是在书法艺术事业上表现出强者的风范。生活的逆境锤炼人,生活的顺境可以助人成功,也会使人沉溺陶醉,昏昏荒废,一点成就都没有。刘旸光在逆境中没有倒下,没有灭亡,在书法艺术领域自塑为一尊石像,站立在滔滔汉江边,远望大山,仰望星辰,他为安康文化创造了一份光荣,谁能说他不是一名强筋劲骨的形象?
向前奋进必然赢得花红天地
信念决定未来,奋进必见花明。选择书法作为生命的目标,他选择对了。但这种选择的最后确定,恰是在绝望与放弃的时刻。这很有点戏剧性。传记中写道,刘旸光给苏启明说:“我这辈子再也不写字了!”他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托五哥帮他把毛笔卖出去,五哥刘毅一顿臭骂:“你就穷的等这几块钱用?把它放在那里,我看将来迟早还是有用的。”苏启明听罢刘旸光转述,说道:“你五哥训得好!”又说:“难道你老兄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去等死?”苏启明是省书协理事,自然要谈到时代在前进,书法也在逐步被人们所认识和重视之类的话了。在坚持书写的道路上,这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刘、苏二人讲了最狠的话。狠话有力地拉回了刘旸光。人来到世上,总得给人间留点什么吧,于是重新提笔临帖。刘旸光老而弥坚,是有亲友鼓励的。信念这东西不是孤立的,不可能脱离人群而存在,大社会大宇宙这一个“大”可了不得,它不同于死胡同,往往有异声可闻,带来生机和力量。刘旸光在这种异声力量的推动下,奋然前进,终见花明。
道路是曲折的,风雨是必临的。任何成功者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是长还是短?任你怎么说,都对。说短,或许是夭折,说长,风雨更多,成就也大。所谓风雨,来自于自然界和人世间,种种类别,不一而足。惟凭心理健康、胸怀开阔、思路睿智、强筋劲骨方可适应,方可抵御。不管是心理、精神、思想和身体有了痛,都得听医治疗,不可拒医门外轻率地结束生命。刘旸光是一位最普通的人,他不是学者,不是大官,不是名流,不是富豪,他吃的什么,住的什么,穿的什么,用的什么,都不值一提,但他珍惜生命,有所作为,赢得人生的价值,难道我们不能从他身上感悟到一点东西吗?
谁说看不到叶绿花红的那一刻?当一个人选错了道路的时刻,懊悔不已;当一个人迷惘的时刻,雾遮云挡;当一个人遭遇失败的时刻,几无希望;当一个人病魔缠身的时刻,痛苦难忍;当一个人万分寂寞的时刻,难以期待,如此等等,很容易失去自信,自戕身体,或者自暴自弃,消沉下去,这都不可取。自强不息是中国人一句老话,“柳暗花明又一村”,人人知道,这都是人生的经验之谈,是先贤的金玉良言,应该听取。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刘旸光蹲狱和劳改30年,回到家里已是六十余岁,而家里一无所有,一贫如洗,孑然一身度日月,还活到83岁,选定目标,勤耕不辍,显现生命光彩,完全融身在新时期的大洪流中。李增保写出《书家刘旸光》一书,让我们全面了解了刘旸光,这正如微末所评说的那样:“旸光先生一生所经历的,远远大于他所显现的,如同悲壮或凄切本身。”那么悲壮或凄切又蕴涵着什么呢?一个生活中真实的人一旦化作梦幻似的艺术美的形象,不是更耐人寻味吗?
(作者单位:安康市文艺创作研究室,潘世东转载于安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