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那口古邃的井


   

  
  枫叶红了
  
  做为地球人凿钻地表用来取水的洞状物的井,在现代城市现代乡村多已被流泻自如的自来水所代替,只在现代文明还没有覆盖到的边远的山寨,井还在亘古不变地成为人们生活最重要的伴侣,显示着历史的古道与文明之风的未及。身在闹市区,已多年不见这物了,城里人对井的淡漠不亚于对石耕犁种的遗忘,而在我记忆深处,那口古老深邃的井却总是悠然间闯入脑海。
  
  那眼井座落在插队下乡的那个山村的西北侧,三面村围,一面靠山。它不在村子的正中,也非通常的井地处在低洼地,而是高高地安坐在一个隆起的坡坎上,古旧而气派。北国的山村少有南国的秀色,这个山村周围的自然景观也就不甚宜人,没有河流,没有远眺爽目的碧野,没有葱郁的山林,在枯燥冷清的自然围拥中,这眼碧水涟涟处在高坎上的古井,就成为这个山村四季的宜人景观。
  
  井是村人的骄傲。它深约十丈,通贯三层地下水,有激涌的泉流;晴朗的天,趴在井沿下视,可看见涌动的波。它常年不满不溢,不枯不竭,其水清碧透澈,甜润爽凉,不似一般村井的轻度混浊。这眼井何时打就无从考证,村中最高龄的老人也只说他记事起就有了这眼井,上溯追源,有人讲至少也得产生于清代。人们普遍的认定是这眼井多少年来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水源,即使在大旱年间,周围的村井打出浊水来,它的清涟波涌没有丝毫衰势,所以就有这眼井是受古时一个曾得益于村民的游方和尚所点挖掘而成,是打在了龙脉上的传说,村人称之为神人之井。
  
  龙脉也罢,神井也罢,总之山村有了这眼井,从未因水的问题有过困惑,更由于若大的一个村子只有这一口井,使得它几乎是从早到晚汲水者不断,井地就成为村里热闹繁华之地。村人用水,不固定谁专营此事,家中谁有空闲谁去担水,这大抵是因为那眼井的井台设置安全且省力的缘故。此井的直径比一般村井要大,上边设置了别致的安全井架并护栏,不是有意下跳,即使是冰雪铺地的冬季也不会有滑落的危险。它的汲水方式也是当时这山村特有的“科学”:双辘辘,双吊桶,放空提重,省时又省力,妇孺稍有力气者均可悠悠提水;力气不佳者可双人同摇,一左一右,一俯一仰,格调就出现了。因了这安全而又“科学”的提升方式,前来提水者女人也就占了相当的比例,而大凡有女人的地方,生活的氛围就充满了惬意,使得一些男人有事无事都愿意承担挑水的差使,到时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女人们搭讪,或自愿地凑上去搭一把拉拉近乎;女人们也乐得在那样的氛围中获得男人的青睐。青年点的男伴女伴都有乐此道的,这便使点上的吃水问题从未犯过难,我这当点长的在这个管理项目上实现了无为而治。这种井台民情格调的出现,酿造了许多的乡村品味的流闻轶事,小山村便有了自己特有的“井文化”,在井文化润泽下的小山村也就有了自得其乐的生活情趣
  
  由于井的幽深与神秘,据说没有人曾经下去过。村里人有无下去者不得而知,青年点的人却有下去的。那天我在场,我对点里的一只水桶滑落井中过于心疼,使当事的伙伴睹气非要下去不可,我欲拦未拦,他便扛了一根竹杆骑着空桶滑向井底。我在上面和几个伙伴小心翼翼地放着辘辘,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到没有伙伴踪影的黑洞洞的井底,我后悔自己的认真了。过了许久井底传来微弱的回音,他要上来,我们几个人极谨慎地往上提辘辘,好一会儿,他上来了,脸色苍白,一幅惨然,第一句话就说他后悔下去了。我向他寻问感觉,他只说恐惧,说不出的恐惧。可以想见他是感觉到了绝地:身下是一汪黑漆漆的莫测深浅的涌着暗波的水,四周是暗淡的井壁,只是脊背上很远的地方有一盘“小月”,全部的寄托都在那根井绳上。绳子鬼使神差地断了怎么办?黑暗阴森的井底会有鬼祟出现吗?他毕竟还是一个年仅此17岁的少年啊!那只桶自然是没有捞上来,还搭上了竹杆。村人说进入井中的物件从未见过踪影。然而我的那个伙伴却因此成了小山村的“知名人士”了:他是第一个到过那井底的人。以至于伙伴因了这“英名”招至几个村女的爱慕。不过最终穿嫁衣跟那伙伴走的是点里比较漂亮的那位女生。她是否因了那次壮举而芳心萌动,无从细考,但我想不排除那个因素在其中,美女总是敬仰英雄的,不然全青年点那么多潇洒大男,怎么就偏偏是他了呢?这就给了我们一个迟到的提示:男人们确应有点英雄气的。
  
  井台最热闹的时光当是傍晚时分。当夕阳映衬的云霞把井台笼罩成一片桔红世界的时候,牧归的牛羊马便哞哞咩咩成群结队地从山那边涌过来,走过井坡。粗犷的牧民便奋力地汲水,把井台下方的一个个水槽灌满,那些吃得圆圆肚皮的牲畜们就拥拥挤挤地在那里畅饮,牧民粗黑的的脸上溢满了笑意。这时,汲水的村男村女,牧归的牛羊马群,掺和着辘辘吱吱,井水哗哗,真可谓人欢马叫,在这里汇成一个和谐自然的天地,世界真是“风景这边独好”了。
  
  多少年过去,乡村生活的影像大多都被岁月冲蚀得淡淡的了,唯那眼井总是清晰地在眼前呈现。奈不住想往,有时便对人讲述井的故事,就有明白人说那井是打在了一道水脉极好的地河处,是极难能可贵的,它若得到开发,足以使那小山村富足起来。试想也是,倘若村人掌握酿酒术,那清澈甜润又波涌不绝的地泉不正是“龙泉特酿”的上品水源吗?然而在我内心深处却不情愿那眼井被现代文明开发,这是真话。在古朴神秘的自然景观和现代物质文明赫赫大观的选择中,我更向往于前者,那里存在的大自然精湛的一角,可以感悟心灵的静谧。
  
  乡村,那口古邃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