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北大有仙女——中国当代首部灵哲学记录》)
(2014年8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摘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世纪之交,我遇到一个姓冰的美女,她叫冰月亮。冰月亮比我小二十多岁,因此我和朋友们都叫她阿冰。以下是我和阿冰交往交流的经典记录——
1. 梦里——登忠餐馆
我和阿冰交往已有十五年之久,但并不包括我在餐馆请她吃饭的时间,因为我们在餐馆吃饭不需要时间。如2012年9月某日上午十一点,我请阿冰吃饭,在朋友韦登忠先生开在兴义坪东的竹笋黑豆花火锅店,我们边吃边聊,主要谈她教学的事、她学生的有趣琐事以及她老家的民风民俗,突然抬头看登忠餐馆挂钟上的时间,竟然过了两个小时。我感觉腰和腿都坐疼了,于是散席再见。可是从餐馆出来,我一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是十一点整!这就是说,我们吃这顿饭竟然没有花时间!开始我以为手机时钟停止了,但是坐出租车回家时,我一路上不断看手机,手机时间还在走动啊。回到家里正好十一点半,证明我在路上花了半个小时。
本世纪以来,我有过无数次类似经历,即似梦非梦、时间为零的经历,我理解这是梦关的作用。就是在某个特殊的时刻于某个特别的地方,我不知不觉走进了梦里,而从非梦到梦里只是瞬间的转换,让人分辨不出前后的距离和差别来。我们平时做梦,是在睡着的时候进入梦境,从睡着到做梦的梦关极其模糊,睡和梦是同时一体的,二者流畅自然,即使在睡中梦醒,也分不出睡和梦的区别,梦关也是模糊的。但通常梦醒的时候,睡觉也醒了,睡和非睡、梦和非梦的分别比较清楚,这即是从梦到醒有清晰的梦关。有些人在有些时候,从睡到醒的梦关也很模糊,好像梦还没有醒似的,比如有的小孩突然睡觉醒来,还和梦里一样叫“爷爷”、“奶奶”,有人醒来后,会问“我在哪里?”这都是梦关不清晰,醒了还跟睡着一样,但是这个不清晰的状态延时很短。人在做白日梦的时候,通常进出梦境的时间极短,只是一瞬间,因此梦关也是不清晰的。那么梦关不清晰,我们走进了梦里,却还以为是非梦的世界;而走出梦境,也不知道是醒了,却还以为是梦里的真实生活。有些行为异常的人,如被我们视为患精神病的人,他其实是在某个时刻踏进梦里而梦关突然模糊了、突然失效了,无论白天晚上走进梦里,都把梦中世界当作是正常的生活,即使偶尔醒来,言行依然还是和在梦里一样。所以梦与精神病有着极为相似的特征,或者说精神病就是正常人做梦的状态。梦和精神错乱之间的这种密切关系,在过去三百年中得到了许多哲学家和科学家的肯定。如康德说“疯子是清醒状态下的梦者”;克劳斯认为“精神病是神智清醒时的梦”;叔本华称“梦是短时的精神病,而精神病是一个长久的梦”;威廉·冯特宣称:“事实上我们在梦中可能体验了在收容所对精神病患者观察到的所有现象。”弗洛伊德总结说:“作为一种异常的病理现象,精神病周期性地呈现梦境,意念之间的荒诞结论与判断力的丧失是梦与精神病的共同特征。”如果一个人做梦的时候不是躺在床上,而他活动于其中的梦境能够完全展现在别人眼前,那么人们就会认为他是一个活脱脱的精神病人。需要说明的是,行为异常的人,他看行为正常的人也是不正常的,这是“我执”的作用。我们假定精神病患者就是梦者,但他有时又是清醒的,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他在梦和非梦之间没有清晰的梦关,清醒状态和做梦状态是自然切入而连贯一体的。于是我们把梦关不清晰、做梦时间很长的人称作精神病患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于某时某地的某种状态到底是梦还是非梦;我们自然会把梦关清晰的人当作是正常人,因为他分得清哪是梦境、哪是非梦。神智正常的人,他会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或“我午睡时做了一个梦”,他能够鉴别那是一个梦。而精神病患者从不说梦,因为他一直在梦中,把梦境当作是正常的生活,偶尔苏醒时由于梦关不清晰,依然会被梦的惯性支配着思维和言行。
我和阿冰在登忠餐馆吃饭的事,我怀疑,我做了白日梦,而且梦关是模糊的,而且这个模糊状态的延时可能很长。我从三十多岁以来,曾经无数次做梦看到自己变成精神病人,或者是接近精神崩溃的准精神病人,就是那种“一半清醒一半醉”的状态。那么睡醒的时候,也多次出现过似醒非醒的表现。我还出现过另一种十分对立的情形,就是有时做梦,反倒感觉是醒了,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清醒;而醒了,却以为还在梦里,总感觉平时异常真实的东西,此刻出奇地虚假。
我特意去查证我请阿冰吃饭的事,比如我问:“登忠,昨天我和阿冰在你这儿吃的那个黑豆花火锅,她很喜欢吃,我也感觉非常不错,我们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老友登忠立即显出一幅奇怪的表情,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你记错了吧,你昨天没有来过我这里啊,我一整天都在店里,根本就没有见到你们来嘛!”类似的事情从前年秋天以来发生过很多次。在我的记忆中,我明明是在登忠餐馆请阿冰吃饭,来的时候和进入登忠餐馆的时刻,并没有任何突然昏沉或突然清醒的关口,而是很自然地进了餐馆,还在餐馆里热情地和登忠打招呼,可是过后提起,登忠都说我没去过。我在心里想:我来照顾你生意,你怎么就不认账呢!
有天中午十二点,我从妻子开的美容院出来,打电话请阿冰吃饭,也是在登忠的竹笋黑豆花火锅店。我们边吃边聊,在聊天过程中,我特别谈到阿冰的性情文字,我说阿冰有篇散文,写自己以前的单身生活,文章说最惬意、最洒脱的个人生活,就是晚上唱歌回来,抬起脚一抖,任由高跟鞋飞去一个它自在的去处,然后脸也不洗、脚也不洗,脱光衣服倒头便睡。说到此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说这种睡法我老家农村叫“睡滑竿”,身子倒是极度自由,但要勤洗被子才行啊,因为汗水、臭气全都留在被子上了。我们聊的时间很长,火锅里的汤都烧干了还在聊,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下午。我回到妻子的美容院,妻子说“你咋个刚出去就转身回来了?”我反问妻子:“我是刚出去吗?我已经去了一个下午,我是来这里和你一起回家吃晚饭呀!”妻子马下脸道:“你一天尽过昏日子啊,你看是多少时间?你十二点出去的,不到一分钟,就又推门进来了!”今年以来,妻子是第三次说我“过昏日子”了。我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才十二点过一分,便立即“啊——”了一声。我迅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手机上的时间,也是十二点过一分,我顿时傻了眼!刚才在登忠餐馆里,我和阿冰在一起,看手机上的时间,明明是下午四点半啊!我还和阿冰说:“今天聊得太长了,聊得很开心,再坐二十分钟,我们就走吧。”
我不断琢磨这个转折的关口到底在哪里,如果我请阿冰吃饭是一场白日梦的话。我明明是中午十二点从妻子美容院出来,坐出租车去约阿冰,吃了一个下午又坐出租车回来,回来时明明是下午,还看到太阳偏西、有人下班了,街上还堵车呢,为什么一进妻子美容院的门,又的的确确还是中午呢?难道这个抽象的转折关口即梦关,就是妻子美容院的具象“门”吗?我连续进出几次这道玻璃门,还在门外故意和门内的妻子说话,门里门外又都确实还是中午啊!我刚才经历的下午,突然跑到哪里去了呢?
我研究易经,对午时和子时比较敏感,尤其子时,那是天地氤氲之际,易道和中医建议人在此时应该休息,但天道并不会在此时干扰人道秩序。说到“十二点”,让我想起西方宇宙学家讲的“虫洞”设想。宇宙学家说,假设宇宙中有虫洞这种物质存在,那么你于十二点站在虫洞的一端(入口),就会于十二点从虫洞的另一端(出口)出来,虽然没花一分一秒时间,但却跨越了几万甚至几百万光年的距离,从一个星球到达另一个星球,从而实现了星际旅行。什么叫虫洞呢?宇宙学家打比方说,从苹果表面的一个点到另一个点,走的是一条弧线,假如有一条虫子在两点之间蛀出一条通道爬过去,就可以走距离短得多的直线了,而我们所在的三维宇宙,就是苹果的表面。这个假设能够成立的前提,是假设时空不是平坦的,而是弯曲乃至重叠的,因此他们又用一个比喻来形容虫洞——如同一张纸上相隔较远的两个点,通过折叠将两点重合在一起,于是距离为零。我想我的经历不是钻进了虫洞,虫洞表达的概念是空间距离为零,因此时间为零;而我的问题是直接把时间丢了,因此经历的那段时间为零。
在我的时间为零的经历中,更有一次奇怪的——我和阿冰在登忠餐馆吃完饭,我突然发现身上没带钱,阿冰说不要紧,她开钱,她请客。我说没事,不要你付钱,登忠是我老朋友,我下次来付给他就行了。可是下次我来,独自一人,一进门就对登忠说:“哎,登忠,给你上次欠的八十块饭钱。”登忠问“你什么时候欠我钱了?”我说是上月某日中午,他说“绝对不可能,你那天哪里来过我这里啊!你有整整半年都没有来这里吃饭了。”我心想这就奇怪了,照顾你生意你不领情,欠你钱你也不要还。过后浮想此事,倍感蹊跷。
莫非进出妻子的美容院,以及进出登忠的餐馆,都是在梦中?禅宗有句口头禅叫“你在我壳中”,就是不管你如何升天入地,不管你怎么折腾,你变大吧,我至大无外,你变小吧,我至小无内,你终归没有醒悟,依然还是“你在我壳中”。于是我想,莫非我一直都在梦中?有天在单位办公室,我坐在靠墙的沙发里,有个女同事坐在办公桌前,我突然产生一种漂浮如梦的感觉。我问那位女同事:“你说我们现在是在梦中吗?”她说“陈老师,你不是说梦话吧?”我说“如果我说梦话,那就说明此刻是在梦中了”。她说“我的意思的是,现在不可能在梦里,现在明明是大白天啊!”我说“梦里也有白天呀!”我接着问她:“如果你在梦里,你会认为你在梦里吗?”她说“肯定不会”,我说“那就对了,你现在肯定不会认为自己身在梦里,因为你就在梦里啊”,听我说完,她无言了。过一小会我听到她的轻声慢语,好像她在自言自语:“怎么我就真的感觉,自己就在梦里呢?”我说“我则是常常感觉,自己就在梦里”。那么既在梦中,梦里的时间就会颠倒,为何梦和非梦的时间逻辑,都如此符合常理呢?但又感觉不可能,如果是在梦里,那又是什么时候入梦的呢?比如那天的办公室之“梦”,那是什么时候入“梦”的呢?而且——我就没有一次醒过吗?细细思考,还是有个梦关的问题。
在我的生活中,梦和非梦的情景常会重合(混淆)。比如我记得告诉过某人某件事情,但后来证实并没有告诉过,原来这个“记得”是一个梦境,而被当作一个非梦的情节了。相反比如昨天有人委托办一件事,今天却以为是昨晚梦中的情节,故而未办。这种颠倒的情形(把非梦当梦)是来自无可辩驳的经验——比如,我今天早起,上街去帮妻子看守美容院,妻子起床后打手机问我去哪里,我说你昨晚不是叫我今天帮你看守美容院吗?妻子极力否认,她说“你东啊,我昨晚哪里讲过这话!”原来我获得这个指令信息,是源自昨晚梦中的一个情节。当我要做某事,我怀疑这个信号是来自梦中指令,于是干脆不做。由于把梦的情节当作非梦情节而闹了笑话,于是根据这个经验,把非梦情节当作梦的情节更闹了笑话。我想如果梦关清晰,这个笑话就可以避免。三国时期,刘备三顾茅庐时,诸葛孔明午睡醒来,口吟诗曰:“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诸葛亮颂完诗,翻身问童子的第一句话是:“有俗客来否?”诸葛亮把来访者称为“俗客”,看来他是知道梦关的超人,因此说“平生我自知”。而我感觉自己完全是一个俗客,何时入梦,何时出梦,并不清楚。
我没有把自己的糊涂梦告诉阿冰。我自己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一般不会告诉她。阿冰是我最忠实的粉丝,我也是她的粉丝,但我没有阿冰诚实,为了维护我在阿冰眼里无所不通、无所不能的男子汉形象,我从来不给阿冰提问题。其次,即使这个问题有答案,我能回答为什么,但阿冰并不相信,我也不会告诉她,我不愿拿她不相信的事情折腾她,让她不高兴。其三,阿冰相信这事,但此事会惊吓她,我就更不会告诉她了。比如阿冰相信鬼的存在,我就一点都不和她讲鬼的故事,我不愿看到她美丽的容颜被吓得惨白丑陋。大约十年前一天晚上,在一所电脑学校走廊尽头下楼的地方,我无意中阴冷缓慢地说:“楼梯转角处好像有鬼……”我的确是看见鬼影的,当然也可能是看花了眼。不料阿冰立即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在水泥梯子上,她的倾城之美瞬间消失,整个眼睛、双颊、下巴和脖子都扭曲得像真的鬼脸一样。我顿时傻了眼,过一小会回过神来,无力地安慰她说:“快起来,把裙子都坐脏了。”她像孩子似的抽泣着,把一只手伸给我,我握着她春葱般白皙柔嫩的手指,她才慢慢站立起来。
最后我想,我没有做梦,即便做了多次很长的梦,我敢肯定我是醒了的。剩下的问题是,我必须以明确的梦关为证。
前世,今生,来世(二):http://www.chinavalue.net/General/Blog/2014-5-24/1043147.as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