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早的4月，我在推特上看到4.19温州苍南城管被打死事件的照片，三名城管关在车内被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我一生中从没见过那么血腥的场景和凶残的手法，此言一出，有推友立刻给我发来更多血腥的照片，照片中的受害人有中国的、西藏的、强拆的、上访的、练功的、煽颠的，施暴者大多来自国家暴力机关鹰犬，你懂的，我也懂。问题在于，当圣者说反对暴力，并不只是反对一部分人的暴力，而是所有人的暴力。固然当下中国有很多黑暗时刻必须铭记，比如多年前的广场之夜，五年前我第一次在facebook上看到那些照片，忍不住发抖甚至干呕，一如今夜。但今夜，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相信为何所有暴力都是丑陋的，我也突然明白，在过去无数个上推特痛快表达愤怒与批判之情的日子里，一定有无数次言论使我已经间接参与或促进今天在温州、在昆明、在乌鲁木齐、在麦当劳所发生的暴行。社会越来越糟，过去那些话语并没能促进今天的爱与和平。今夜，我第一次为自己曾说过那么多充满嗔恨、敌视、愤怒的话语而感到羞愧和忏悔。我也突然明白，为何同样是遭遇极端的不公，伟大的曼德拉能在接受与包容中改变世界，而我们一生都在抱怨和哭诉，难舍虚幻的我念我执。
所有暴力，以及支持和促进暴力的系统中，没有绝对的受害者，只有绝对的施害人，无论我们是谁，曾经遭遇什么，苦难就是苦难，不赋予我们不应有的特权，不报销也不特赦我们新犯的罪行。我也终于明白，为何圣者总是像傻瓜一样反对暴力拒绝以牙还牙，佛教大德还提醒我们，这个令我们如此讨厌的丑陋世界正是由于我们每一个人共业所感、因缘而生，而佛法教导我们若要改变这罪恶丛生的世界就必须让恶业之轮当下立断——从“我”立断。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所崇拜的高僧大德，从来不会如我期望的那样批判政治，哪怕只说一句嗔恨不满的话。
我们是一群自以为有人文情怀与道德关怀的虚假之徒，「虚假」是因为我们喜欢用某种强调人文理想的名义而沉迷政治斗争游戏并支持暴力。在常常不过是基于个人小小自尊心突然受阻而立刻嗔心大如天的情绪世界，在那些不过是因个人嗔恨主宰而衍生报复行为的极端暴力事件里，我们的视点总是最先把人文思考剔除，任恶意翻涌，不肯忍耐，不肯原谅，不肯觉醒，那嘴脸像极了我们憎恨的极权者——逻辑简单，态度强硬，睚眦必报，鼠目寸光。当暴力在人们眼里只剩政治概念或法律思考的兴味，忽略掉对人性与人道的探讨时，当我们忽视暴力可能伤害到的更多他者人心，以及暴力所隐含的对人类文明中「包容」、「忍耐」、「谅解」等这些伟大德行的不予支持时，暴力开始丧失它原本可能启迪未来、创造和平的唯一契机和价值。生命比任何政治理想更珍贵，值得珍惜和被他人珍视。那些亡者的父母和孩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他们或将永难重建对社会广义的爱与关怀，心灵或将永远烙下轮回不息的仇恨之印。这于我们即将共同面对的未来，不重要么？
推特上为「以暴制暴」叫好者太多，他们常用“自卫”粉饰仇恨，用苦难兑换受害人身份而堂皇地行不义之事、说不义之语。当我在推上谴责温州打死城管事件时，有推友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的佛教徒身份也未能幸免地遭到嘲讽揶揄，这种与FLG旗鼓相当的格调与智慧，有能力改变中国的社会现状和政治现实么？令人堪忧，这些人只能使糟糕变得更糟糕。还有人认为极端的报复行为定能在一定程度上令暴力机器闻风丧胆自我肃清，甚至他们喜欢说些无从举证无须负责的乡愿话语，比如上海的警察确实因杨佳杀人事件而“收敛多了”之类。我无法想象这浮光掠影诗情画意的观察从何而来——一个比你更有施暴能力的恶棍或恶棍系统，为什么要在暴力的层面上害怕你而自动退回恭顺？
在相似的情绪里，杨佳总是被人提及，奉为前辈好汉，点赞者是否感同身受杨佳的父母曾经的创痛并真正在乎他们今天是否过得幸福？虽然无数网友向杨妈妈表示崇敬，但我相信那不可能是杨妈妈真正的慰藉，生命需要更重要的东西，比如生命本身，比如爱的陪伴和互动，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杨佳可以重新选择，杨妈妈会支持儿子的理念与行为么？我不相信。
感谢今夜的痛与思，上师三宝的加持是如此殊胜而润物无声，多年来我第一次猛烈觉知自己过去是多么无明愚痴。不必谈更甚深的三世因果和六道轮回，仅仅思维「人身难得」「生命可贵」这众所周知的道理，也能明白那些极端的暴力行为确实如金器盛粪，对亲人及一切众生的福祉无有实义，只能增添恶业与痛苦，那恶业必将在自己的因果之地上开恶花结恶果，那痛苦最终的买单人只能是我们自己，唯有自己。
嗡玛尼呗美吽……愿亡者安息，蒙佛接引，往生极乐。愿世界和平，众生安乐，人心觉醒。愿诸众生永具安乐及安乐因，愿诸众生永离众苦及众苦因，愿诸众生永具无苦之乐、我心怡悦，愿诸众生远离贪嗔之心、住平等舍！
2014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