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九十五六岁那年,父亲的腿,就开始不大争气了。在坐久之后,站立起来时,颤颤巍巍。好不容易,站稳了,站直了,迈步向前,不大得劲,小步走,慢悠悠。
大儿子住在村西头,二儿子住在村东头,父亲已经难以从大儿子家走到二儿子家。自那时起,我们姊妹几个就商量着给老爷子弄一辆轮椅,可以让老爷子移动得快些。这事,跟老人家一商量,没成想是一百个不同意!原因很简单,老爷子嫌坐在轮椅上丢人现眼,被人瞧不起!因腿上无力气,老人家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
去年国庆中秋双节,老爷子在西安过。一连说了好几年,就是与老爷子一起去大明宫遗址公园转转。因老爷子行动缓慢,几年都没有去成。这回,有大儿子陪同在身边,老爷子下了决心,去!我和爱人提前从邻居家借来轮椅放在车上。等到了大明宫,将老人家从车上扶到轮椅上,转悠了一阵,又扶老爷子上了大明宫旅游小火车。逛大明宫的这一天,天气很不错,老爷子心情也很不错。
有了第一次坐轮椅的愉快经历,老爷子对轮椅有了好感,不再拒绝坐轮椅出行。今年春节刚过,大孙子欣欣张罗着为爷爷买了一辆轮椅。轮椅到家,老爷子望着轮椅憨笑。在家的儿子女子,孙子孙女,谁有空闲便推着老人家去村里,或田野转悠转悠。这不,最近我休假在老家,天天一大早就推着老爷子转悠,转遍了村内转村外。老爷子乐里乐呵。
每转一处,会不断有人前来向老爷子问好打招呼。老爷子见人问候打招呼,自然很高兴,却也很烦恼。老爷子说,这蒲石一大村的人,能叫上名字的没几个了。看见每一张面孔,都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更叫不上来人家的名字。我给老人家宽心说,这很正常。到一百岁的时候,不少人已挂在墙上多年,就不要说认识多少人了!
老爷子脑子里,原来是有个姓名库,和熟人一见面,这姓名库立马蹦出名字,叫起来干脆利落。如今,这姓名库像是被流失的岁月封锁,怎么也打不开,抑或是无情岁月冲毁了曾经完好的姓名库,库存的名字所剩无几。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几个孩子的名字。
各位街坊邻居,老爷子抱拳作揖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不是架子大,也不是不想认,实在是库存里没现成的东西能拿出来,提示再多也不管用,摩机半天还是不管用,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别费这功夫了!也别难为老寿星了!
千万别怪老爷子噢,要怪就怪晚辈吧!为什么要叫老寿星?什么是老寿星?不就是因活得时间特别长而在村里村外有名气吗?大家见得寿星,认得寿星,愿与寿星打招呼,套热呼!而寿星呢,也很想与老熟人聊聊天,叙叙旧,因不记得名字,想不起来过往,心存歉意,只得陪陪笑,点点头,欠欠身,打哈哈,你祝我好,我祝你好,祝大家都好!
你说这老爷子怪也不怪,叫不上来人家姓名,村里有人说他“老糊涂了”、“老瓜了”,但却分明认得麻将,天天要打麻将。他年岁大了,捡牌出牌摞牌速度慢,和牌也慢。现在,只有儿子女子孙子孙女陪着老爷子打牌。也算是尽孝。有时,儿孙们有事,实在来不了。老爷子坐在藤椅上,左盼右等,心急上火。经常自言自语: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嘛,怎么还不见人来?
老爷子最大的人生成就是不断刷新我们家族的长寿记录,不断刷新蒲石村的长寿记录。现在,老爷子的最大乐趣,就是天天有人陪着打麻将!最大烦恼,是过往的人很多,都停不下、闲不下,人不凑手,三缺一!
寿星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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