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经营性的、土地合法的、价格较低的公墓呢？

回答是：这种公墓是有的，它就是各城市中的塔陵式室内安葬公墓。

中国大陆从兴建公墓以来，室内墓位就与地墓在并行发展，而政府更偏向发展这种占地面积小、充分利用空间、节约成本、安全环保、价格较低的安葬方式。但是，为什么这种方式却受众却不会超过实际需求购买者的5%(据业内人士估计)呢。

排除建设、营销方面的各类问题外，关健的问题就在于塔陵式室内安葬公墓“世界”的概念与老百姓的传统“世界”的概念和世界观发生了隔离。

中国大陆室内墓位的开发理念主要来自台湾。台湾是一个土地资源有限、佛教文化昌盛的地区，墓地开发商将土地资源、轮葬制度与佛教文化、现代科技嫁接在一起，创造出一个美仑美奂的 “整体世界” 的“永生生命”的场景。既缓解了土地资源的冲突，降低了墓位售价，更满足了广大公民对灵魂永生的生命需求。所以，它在台湾地区是一个创造了价格和价值双优的特殊的公墓产品。

中国大陆室内墓位的开发与使用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到上世纪末进入冷静期，成为了大陆的公墓业的“鸡肋”产品，终于“橘逾淮而为枳也”。

十年前，我曾经认为大陆福座，塔陵设置、经营存在十大弊端。

1、非主流安葬方式，民众认同和接纳过低。

2、设置过密，体量过大。

3、投资人缺少对市场和产品的理性研究，冲动投资。

4、文化定位过于偏狭，缺少宗教“神性”。

5、材料的安全性，耐用性、环卫性堪忧。

6、有的内部装饰压抑，阴森感高过地墓。

7、营销急功近利。                                     

8、缺乏专业的经营服务管理经验，。

9、缺乏对行业人才的培养和造就，流失反而过快。

10、产品设计过于“陈列化”，缺乏创意。

现在回看，大陆的福座、塔陵经营不理想的原因无非几条：

首先、大陆土地资源丰富，不存在“死人与活人争土地”的问题，市民百姓不接受的虚构的资源恐吓。

第二、地葬是汉民族最传统、最经典、最稳定的主流安葬方式，围绕着它的不仅有生前的世界、生后的世界、三生来世，更重要的是，几千年来，汉民族先贤圣哲对生命的追问和建立起来的各种文化：女娲捏土造人的神话、返本归源的观念、风水文化、冥府文化、忠孝文化、身神文化、祭祀礼仪等等都将面临价值的崩溃和意义的冲突。世界观决定了殡葬观及殡葬的实物形态。

对一个深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借尸还魂”的民族，火葬己使人们从意识上接受而潜意识上反抗，再改“入土为安”到“入塔为尊”，连最后的骨灰归根的希望都得不到慰藉，百姓接受需要时间，这不仅仅是一种葬式的改变，而是意识形态的重大改变，且不说实物的安全性与环保性。

第三、由于文革等诸多原因，大陆民众的宗教信仰并不普遍和稳定，大陆开发的福座，塔陵几乎在文化理念上借重佛教文化，但是只是形式上的借重,而不是根本理念上的融合。佛教文化是由“佛”、“法”、“僧”、“三宝一体”的文化，在汉传的大乘佛教的终极承诺中，“彼岸”、“极乐世界”（或称“净土世界”）是人类生命永恒的归宿的“善地”，按照佛教世界观，这是一种“实存”，居士信众只有在“三宝一体”的场景中修行，在僧众师傅的教化下才有机会生后得诸佛接引去“极乐世界”，享永恒之生命。

民企投资开发的福座、塔陵多独立选址，即使与寺庙有所关联也只是一种利益上而不是意识形态上的。即使塑了不少诸菩萨像，但缺少了僧众师傅的带领，这种变相的“周围世界”,自然不可能得到佛教居士信众的认同和接纳。即使低至600元/位至2000元/位，消费仍然很消极，何况大陆毕竟不是以佛教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地区。

我曾想，佛家是以自度度他、解脱生死烦恼为己任的，僧人是一群以寻求自我觉悟和传播生命真如实相为职业的人，其职位应比中国道家专司阴曹的阎罗王要高很多吧。福座陵塔把佛像请至其中，大至中堂，小至龛位灵牌，无不以佛像镇坐镇守。把佛之功能泛化到镇守神，为什么呢？ 

为此，我曾请教过一位资深雕塑家，他说，塑佛像比塑真实人物容易，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佛,只要符合塑佛像的几大要素（头与身的比例、手语、佩饰）就好。而且佛像其实是一种精神符号，并非此佛像就一定联链某佛本身的样子，你认为甚至可以认为他就是一种象征。至于象征什么或谁，只要是善的、你认同的就行,不必执作。

艺术家如是说，有一种提醐灌顶的感觉。

后来彼此探讨，认为“佛像”也有两义：1、作为哲学意义上的佛像，它是人类智慧的精神象征，它可以是上帝、道；“佛”的本意就是智者、觉者、觉悟了的人，他们代表着人类的智慧，可以是苏格拉底、耶稣、孔子、释迦牟尼。2、作为宗教意义上的佛像，它是佛教智慧的精神象征，是信众恭敬、礼拜、学习的对象，是信众们的目标、榜样和追求。

总之, 象不象“佛”的问题，在我这里从此不再存在了。看到任何佛像，我都合十、顶礼，他们在我心中象征着的是人类整体的、最高的、终极智慧，而不再是某一门特定的宗教的象征。

我也曾为公墓里的佛像与寺庙中的佛像的区别而请教过一位住持。他说，寺庙中的佛像是佛法的象征之一，具有表法的功用和神圣性，佛菩萨是人天导师，佛菩萨作为信众恭敬、礼拜、学习的对象，是信众们的目标、榜样和追求，看到佛菩萨的像，就能时刻记得学习佛的慈悲；赞叹佛的庄严和智慧。在僧人和信众的供奉下，诸佛菩萨的化身会安驻在佛像之中,佛、法、僧“三位一体”。而公墓里的佛像因没有僧人和信众的按宗教仪轨的供奉，的化身是不会进入塑像之中的，自然也就不能得到佛力的加持；没有诸佛菩萨进入的塑像就会给邪门外道留下可乘之机，有的地方的塑像里完全有可能住的是鬼怪精灵，故有所不安也是正常的事。

宗教家如是说，也是一种提醐灌顶的感觉。我也从此对公墓里的佛像有了戒心，保持宁可不拜、也不可错拜的态度了。

最近，重庆一家塔陵改建刚结束，改装之后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把室外的佛像壁画、雕塑全部请走了。

另一家经营不善的塔陵在探究原因时,一位宗教人士说，施主一会儿把佛放在神道两旁，一会儿把佛放堆在空楼之中，至今还把释迦牟尼佛宝相放在塔陵大门外的露天广场上，极其不庄严，佛怎么会保佑你们呢？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托佛，善哉！善哉！从业者不敢不信，不能不信，但这两家绝不是出于同一位宗教大师的点化。

第四、市场的消极引发了投资人的焦虑，病急乱投医，自食恶果。

这二十多年来，公墓业的投资人多在投资之前没有同业的从业经历，更不说专业经验，投资人的资金来源也十分复杂，并没有多少人主要是依靠充足的资金来开发的。而福座、塔陵建造的工程成本远高于一般地墓，市场的消极、资金回笼缓慢、财务费用增高，等等现实询问题引发了部份自身资金薄弱的投资人的高度焦虑。无奈之下，为收回资金便在经销方式上病急乱投医，让塔陵位的传销、炒卖者有机可乘，最后雪上加霜、负债更高、自食恶果。

第五、传销、炒卖之风在大陆此起彼伏，引发社会不良反映。

福座、塔陵在各大城市兴建之期,适逢传销在中国流行与被政府打击之时。在所谓的一些东南亚经验的私下推广中，一些福座、塔陵投资人轻易地采用了传销或炒卖的方式进行市场运作，甚至直接把产品承包给某些传销或炒卖灵塔骨灰位的个人或公司。从一九九五年的沈阳福座传销案，到后来的深圳唐京塔陵传销案、重庆的、成都的xx塔陵、xx福座的传销、炒卖案，……,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至今有些塔陵、福座还在为传销、炒卖的恶果承担经济的责任。

福座、塔陵，这个在异地成功的殡葬改革之作品，在大陆却因天地人三不合而名利双输，己成为大陆的公墓业的“鸡肋”产品，真是“橘逾淮而为枳也”，前景如何,实在是不敢轻言乐观。

从皇陵化到公园化、生态化，从地墓到塔陵，从国营、私营到村营，二十多年来，公墓业的发展在探索之中，政府、投资人、从业者都在不断面临市场需求的挑战。

我一直单独地行走在这条探索的路上,我认为：

1、20多年来，公墓都是“周围世界”的。它只是现实生活中需要的一种器物，社会把它当作属于物体世界的一种实体来对待，淡化了它精神家园的作用, 让它缺失了生命中最高级的部份--灵魂，这是根本的缺失。

2、20多年来，公墓变成了与“商品房” 同质的东西，它的哲学和宗教性被社会遗忘，人们对墓地失去了应有的敬畏感。炒卖、传销祖宗或“神明”的空间，这种在传统道德意识上大逆不道的事在各地时有发生，这是墓地商品化的恶果。重庆的某报纸曾登载过某墓地的广告语：“走，到天堂去经商！”

3、 金钱统治了公墓，公墓充分社会化，诸如，“xx的八宝山”、 “xx的中山陵”、“xx的布达拉”；“名人园”、“功勋区”、“富贵苑”之类，完全不是一个超世俗的语境。公平、正义、法治在这里出现了一定的缺席或丧失。  

4、公墓与民众心目中的墓地在精神世界里对峙着与分裂着。传统文化中的墓地“世界”依然存在，人们坚持着传统遗体墓位的祭祀仪轨。鲜花依然无法置换祭祀者手中的鞭炮、纸钱，因为，鲜花不能联系“整体世界”，鞭炮沟通着上下的世界，纸钱奉养祖宗先人，祭品是与祖宗共聚的福品。

总之，20多年来，城市中有了社会公墓，理论上实现了居民“死有所葬”，比把骨灰盒长久寄存在殡仪馆强了很多，人的基本尊严也增加了，孝德之心也得到了满足与彰显。这是城市文明的重大进步。同时，“我们灵魂的家园哪里？”的终极追问也在焦虑中继续，全社会对公墓业发展的探索依然在积极继续。

“死亡是一道门，逝去不是终结,而是超越,是向下一个旅程的奋进。”电视剧《急诊室的故事》第18集，琴琴的遗容化妆师如是说。死亡是哲学的，墓地就是一道通天之门。遗憾的是,我们周围的墓地今天还都是非哲学的、非超越的。为了安抚灵魂，我们还得再寻安驻精神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