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柴静雾霾调查：穹顶之下》，谈点意见。
首先，我对柴静女士企图解决“雾霾有多严重？雾霾从哪里来？我们能做点什么？”等问题的努力表示支持。当然，有些人说只是因为有了柴静的作品，中国人民才开始重视雾霾问题的，那就夸张了，相信柴静女士也会不同意这样的溢美之词。
正如柴静女士接受人民网采访时所坦言的，对于解决上述重大问题而言，她这个前记者与主持人存在着“知识的局限”。我的知识的局限，可能比柴静女士更甚。具体的专业问题，我不懂，比如雾霾是如何形成的？跟PM2.5的关系具体如何？跟气候的关系具体如何？对人的危害具体如何？等等。不过，好在我还懂逻辑，知道研究问题要摆事实讲道理，知道不能以偏概全，知道不能牵强附会，等等。下面就从这一角度，而不是从专业角度，对《穹顶之下》提点具体意见。
窃以为，柴静女士的问题，不在于她的知识的局限，而在于其它。我所指出的《穹顶之下》的如下问题，基本不是由于知识缺陷造成的。
首先，很抱歉，我要从柴静女士的女儿谈起。我对于未成年儿童，从不谈论，不过柴静女士在片中对自己的女儿大谈特谈，赋予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既然柴女士都不避讳，我们外人也就可以插插嘴了。
柴静称自己在雾霾天中怀孕，女儿还未出生，就患上了肿瘤（还好是良性的，已经切除），这促使她拍摄这部作品。坦率地说，柴静女士将女儿的肿瘤与中国的雾霾扯在一起，实在是有些牵强。通过媒体报道，我们至少可以发现柴静的私人生活有如下内容：37岁的高龄产妇，怀孕后去美国待产，等等（不少人说柴静抽烟严重，不知消息是否可靠）。柴静女士没有向我们提供任何理由，证明她女儿患上肿瘤与上述因素以及其它因素（比如孕期自己的行为、遗传因素等，这我们都无法得知）无关，而单单与雾霾有关。作为一位母亲，跳过自己的责任，直接将孩子的问题归罪于雾霾，这无论如何是不妥当的
再强调一下，无论是何种原因造成的，我都衷心祝愿柴静女士的女儿平安、健康。
柴静指出雾霾应该为中国肺癌发表率的上升负责，她说，30年来中国肺癌死亡率上升465%（应该是2006年之前，这是中国第三次居民死亡原因抽样调查结果）。乍一听，这令人胆战心惊，可是，柴静没有告诉我们，尽管上升很快，中国肺癌发病率前几年为十万分之33.5，仍旧低于加拿大、美国、荷兰、丹麦等发达国家（这是网上能查到的数字）；即使按某些媒体的悲观预计，中国肺癌患者数量（不是发病率）要成为世界第一，也要等到十年之后。柴静将肺癌归罪于中国雾霾严重与PM2.5，这解释不了上述事实。肺癌率上升，为何主要不是吸烟（一直是肺癌第一诱因）引起的而是由于PM2.5？为何雾霾不严重的西方发达国家肺癌率反倒高于中国？包括肺癌在内的所有癌症发病率升高，其中多少是因为环境污染，多少是因为寿命延长所致（过去寿命低，人可能还没到得癌症的年龄就已死掉了，癌症发病率自然就低）？对雾霾的成因、跟PM2.5的关系、跟气候的关系、跟排放的关系、对人的具体危害等重要问题，第一需要重视，第二需要严谨。
柴静指出城市雾霾的重要罪魁之一是汽车尾气，可是，她却没有呼吁提高燃油税、不开汽车或不开大排量汽车等已经为世人熟知的对策，相反，她只是在节目最后的“普通公民能做什么”部分中，轻描淡写地提出“五公里之内，尽量骑车、步行、乘公交、拼车”这样一项建议。这就是柴静女士为了“抵抗雾霾”而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公民”提出的要求。这一点，何须柴女士来煞有介事地进行号召，无数人都已经做到了或者做得更好了。
据媒体报道，2014年2月，“柴静可爱女儿曝光 全家度假回京换豪车”。柴静女士的豪车是一辆价值70万的丰田霸道（见 http://pic.yule.sohu.com/group-536201.shtml#0）。
当然，相比于潘石屹先生，柴静女士的座驾的排量就小了一些。2014年2月5日，潘石屹先生又在微博上发图自曝“为PM2.5四处奔走”。细心网友发现，“环保卫士”潘石屹停在高速路边的汽车是5.7大排量日本丰田SUV，用的相机是价值约25万的飞思IQ280（待考证），测试空气的场景随意停车还带着跟拍摄影师。网友大呼：“潘总为呼吁治理PM2.5四处奔走，真是‘辛苦了’！”
柴静女士连不开大排量车这样如此温和的环保要求都不提倡，我不知道是否与自己的丰田霸道有关。当然，相比于自己的朋友姚晨女士，柴静还是勇敢很多的，她至少承认雾霾与汽车尾气密切相关，而姚晨女士干脆否认这一点。
一面要抵抗雾霾，一面又不愿减少个人的排放，这种环保主义者在中国还是大有人在的。柴静要求关停河北的钢厂。确实，关停河北的钢厂后，无数人一面在北京开着大排量越野车住着大房子、一面享受碧水蓝天的理想，就能实现了。靠让别人减排，来保证我享受碧水蓝天兼高排放的生活，这可行吗？
关于汽车尾气，柴静女士还有一个观点让我不解。在节目最后，柴静女士对柴油车大张挞伐，要求“公民”们要加强对柴油车的监督举报。可是，柴静女士在节目中屡屡提及肯定欧盟的环保标准，而欧盟汽车当中，柴油车的比重越来越大，甚至有媒体报道欧盟私家车中的比例柴油车已经超过了汽油车。对于这一矛盾，柴静不知如何解释。难道是因为在中国，柴油车主要是货车，而私家车以汽油车为主吗？请方家解惑。
在“我们的煤怎么了？”这一部分中，柴静大而化之地讲英国德国的燃煤技术多么先进，中国的多么落后。其实，目前中国的火力发电技术，已是全球领先，如百万千瓦超超临界机组技术、空气冷却发电技术、循环流化床锅炉技术，最高效最低排放的发电厂，也在中国。像英国，多年来极少新建火力电厂，其燃煤技术又能有多先进呢？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具体分析而非大而化之，应该具体地指出中国有什么技术了，哪些工厂采用了，哪些没采用，哪些工厂上了排放设备却不使用，而不是笼统地说西方的技术多么了不起、中国的多么差劲，这对雾霾的改善，没有任何实质帮助。
令我吃惊的是，在作品中，柴静不仅提出了问题，还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仅仅局限于“报道”职责的记者了。
柴静指出，中国雾霾严重，除了烧煤，还因为燃油品质不好，以及天然气没能广泛应用，而造成上述问题的罪魁祸首就是现行的“能源体制”，“不受市场经济规律支配”，即由于中石油、中石化等“垄断国企”的垄断经营，致使燃油品质提升受阻，天然气得不到推广，能源技术缺乏创新。
“垄断”这帽子扣到中石油中石化头上，并非毫无依据，但是也不能无限夸大。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延长油矿这四家国企，只是在探矿权这一最上上游环节拥有垄断权，其它的，如开采、进口、炼油、化工、管道、销售等环节，早都放开了。像销售，中石化与中石油的加油站合在一起仅占全国的40%，其余的的都是外企、私企、其它国企的天下。至于炼油，更是早已百花齐放。像我老家山东淄博，这里私人炼油厂就遍地开花。《穹顶之下》称油气领域“每个环节都是垄断的”、“别人根本进不去”等，这是不符合事实的。
有些垄断，更是客观产物，而非政策性质的。柴静指责中石油控制的管道太多，这是事实，可是，这么多的管道很大程度上是中石油自己干出来的。像西气东输管道，高难度大口径距离远，投资大技术门槛高风险高，至少在投资建设时期，中国任何一家私企都干不了或不愿干。
另外，说中石化等害怕并阻挠提高燃油标准，这就更显得荒唐了。中国炼油行业的基本现实是：中石化等大型国企以及少部分私企的技术水平，要远高于多如牛毛的私营小炼油厂，提高并严格执行油品标准，只会加剧淘汰小炼油厂，只会加强中石化等在中国炼油行业中的地位。
柴静说，中国天然气用的少，也赖中石油中石化等的阻挠。这真是莫名其妙。请问柴静：西部、西南、中俄以及海上的战略输气管道，难道都是纸上画的吗？中石油建的高难度长距离大管径的输气管道，难道是用来阻挠天然气应用的吗？
像页岩气领域，从勘探到开采其实早已全部开放了，国企私企谁投资都行，没有限制。放开后，无数人相信，这将令中国的页岩气百花齐放突飞猛进。结果呢，几年下来，只有中石化一枝独秀，取得了实质性突破，堪与北美争锋，曾夸下海口的无数私企与四大油企之外的国企，大都偃旗息鼓了。市场放开了，王者依旧是中石化。先咬定中石化中石油是垄断企业，再断定其没有技术创新能力，这一逻辑并不符合事实。
不从技术角度而是硬从所有制角度来谈雾霾，这不是上纲上线吗？ 这不是又回到“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路子上了吗？难道伦敦之难、日本水俣病、台湾黑心油，都是中石油中石化惹得祸？
只要打破现有“能源体制”，只要拆分并私有化中石油与中石化，中国就能告别雾霾——这不是环保话语，这是意识形态话语。中石油等若真的被拆分并被私有化了，只会造成污染与排放的加重。国有大型企业比大多数私人企业更普遍更严格地执行环保标准，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让我纳闷的是，柴静在片中也曾讲道，私人加油站与私人炼油厂的油品质量很糟糕，而且私人加油站的老板不服从执法部门的管理。这说明，第一，两桶油在炼油、加油领域根本不垄断；第二，大多数私人炼油厂加油站比两桶油糟得多。柴静知道事实，但是在提供药方时，依旧免不了简单化，免不了概念先行，把中石化中石油等当作造成雾霾的主犯。
《穹》片还刻意将环保部描绘成是无权无势的小脚媳妇，将中石油中石化等描绘成是蛮横强霸婆婆。再制造这种对立后，再由国务院研究室综合司某副司长这样一位所谓改革派官员指出解决此问题的方向：（中国雾霾要治理的话，最关键的）是“能源体制改革”。某副司长作为一位文科生，是否具备能源与环境领域的专业知识，我无从知晓。
我曾在环保部主管的一份杂志工作过一段时间。坦率地说，环保部的有些官员，一直有在媒体造势的配合下壮大本部门权力的倾向的倾向。这样做无可厚非，问题在于，这些官员的专业知识水平令人堪忧，曾闹过“水电不如火电环保”、“中石化国外建厂环保标准高于国内”之类的笑话（详见拙文《当环保部转型做‘公知’》）。
能将抵抗雾霾的号角转化为鼓动掠夺瓜分中石油中石化资产的大旗，闪转腾挪功力之强，还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一位柴静的支持者，他同时身兼官员、地产富豪、微博大V的角色，称柴静的作品是“民与官的斗争”。邓小平先生曾说，不要搞政治挂帅，不要轻率地挑起白猫黑猫之类的斗争。没想到，在环保领域，在防治雾霾领域，在最应该技术挂帅的领域，现在有人竟然搞起政治挂帅、“斗争为纲”来了。
不是说生活中不需要斗争，但是，我们不需要无谓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