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法法”您懂得?


  党润盈是我大哥的女儿,我的大侄女,左左右右的妈妈。润盈得到老爷子的呵护“独一无二”,润盈对老爷子的感情也“独一无二”。她指导左左右右写了《我的百岁老爷》,自己也写了《爷爷,“法法”您懂得?》。读完此文,我几多欢笑,几次落泪。润盈《爷爷,“法法”您懂得?》:

  三妈老说我爱“吱哩哇啦”。上网一查,才知道这是“形容大声说话”。仔细揣摩,三妈说我“吱哩哇啦”的意思,大体与陕西方言“吱哇”相近。三妈说,我心里不藏事,一遇到事情,蝎蜇就爱说,一说起来,就挡不住,而且极具语言爆发力和震撼力!其实,在老家时,我二姑老就爱说我是“干板”,遇到高兴的事情,或者不高兴都会说,说的没完没了。说完了,也就没事了,爽快人,急脾气!

  我妈说我这“吱哇”、“干板”,是让爷爷、奶奶给惯出来的。我大是我爷爷的大儿子,我是我大的大孩子。我出生的时候,正是唐山闹地震时候,没有满月就住进了用包谷秆搭建的抗震棚。那一年,爷爷已是花甲之年,对我这个长孙女,自然是百般疼爱,万般呵护!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时候脊背老痒痒,要有人挠痒痒才能入睡。因发音不清,我老将“痒痒”喊作“法法”。每当想让人挠痒痒时,就会说“法法”。我常常哭闹着不肯入睡,爷爷奶奶就会轮流着给“法法”,直到我入睡为至。于是,爷爷奶奶就昵称我“法法”。

  在农村,大多数人重男轻女。特别是第一个孩子,总希望是个男孩。如果第一个孩子是女孩,有可能全家都不大高兴。我是爷爷党姓孙子辈中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个女孩。我懂得一些事情后,玩伴们常说:“爷爷不爱你,嫌你是女孩!”一开始,我不相信,但说得多了,心里也就犯嘀咕,这是真的吗?一次,我忍不住,就去质问爷爷:“我是女娃,你得是不喜欢?”见我问这话,爷爷笑眯眯,把我搂在怀里说:“爷爷六十多了,黄土埋到半截了,你是男娃女娃都高兴!”我将信将疑,继续对爷爷说:“爷爷骗人,人家都说嫌我是女娃,爷爷不爱我!”爷爷看我不满足,便一脸严肃的说:“别听人瞎说,爷爷一把年纪了,再没水平也不会骗人哄小孩!去好好玩去!”

  农村有一句谚语:“君子之交淡如水,爷爷孙子没班辈”。意思是说,因隔了辈分,做爷爷的总是疼爱、溺爱孙子,说话随便、嬉闹随意、没有班辈束缚。爷爷常给孙子“和脾气”、“讨个好”。爷爷幽默诙谐,喜欢和孙子们逗乐嬉戏。美云姐在文章中写了爷爷“诈死嬉孙”的故事,付静妹妹在文章中写了“腋鸣叫醒”的故事,党盈妹妹写了“亲蛋蛋”、“心尖尖”的故事,聚聚妹妹“电话受冻”的故事,培培弟弟“老宽”的故事,亨亨弟弟“换灯泡”的故事,等等。这些故事是爷爷版的“含饴弄孙”,皆可谓“有道理,没班辈”。

  我上小学时,爷爷、奶奶与二爸家住村东头,我家、二姑家住村西头。东头二爸家比西头我家离学校近一些,我总是死乞白列,喜欢住东头不回西头。一来是我吱哩哇啦没人训,二来是为了多懒会儿床,三来是为了能喝一碗爷爷冲的炒面油茶。爷爷起的早,一起来,先在炉上坐壶开水。然后打扫庭院,等院子扫完,水也就开了。用刚烧开的水冲一碗炒面,香喷喷的,这时才吆喝我起床。我将一碗热腾腾的炒面下肚,全身都暖暖的,在爷爷的催促下,我美滋滋地去上学。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爷爷奶奶默默地照顾我快乐成长。这辛勤付出,也是爷爷奶奶生活中最快乐的事情。一个冬天,大清晨,爷爷叫我起床上学,我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爷爷压低声调,神秘兮兮地给我说:“哎,昨晚下了场大雪!”听了这话,我睡意全无,蹭地爬起来了,一边连忙穿衣服,一边吱哇说:“我去看雪呀!”爷爷连忙说:“把雪都扫光了!”听了爷爷这话,我顿时失落,很不情愿去学校。当我吃完饭,一推开门,迎面大槐树底下有一个大雪人,煤炭做的眼睛,红萝卜做的鼻子,村子里白茫茫一片。一瞬间,惊喜,激动,我吱哇着叫奶奶快来看!奶奶看着雪人,对我说:“快去学校,别迟到了!给你看着,回来再玩。”我吱哩哇啦,连说:“好好好!”

  初中的时候,开始了住校生活。从那时起,一个星期回一次家。每次从学校回来,第一件大事就是去村东头见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早早就准备了好东西等着我,一边打开柜子上的锁拿东西,一边小声对我说:“给你留的!”那时,学校生活艰苦,见了好吃的,顾不得吃相,说是“狼吞虎咽”一点不错。爷爷奶奶看着我的吃相,会洋溢出爱怜的笑意。吃罢,我抹抹嘴,要为爷爷奶奶做的事情,就是洗还没有洗的衣服。当将要道别时,爷爷或奶奶会拉住我的手,塞上几块钱,并叮咛我:“娃大了,买点自己想买的东西用”。这钱是爷爷奶奶一点一点赞起来的,给我用是怕我在外面受苦。那时候年纪小,也知道爷爷奶奶的钱来的不容易,但每次接受的时候,心里欢喜,心里甜蜜。现在回想起来,心里竟是一种甜中带酸的感觉。

  1993年我去外地求学,爷爷奶奶还是给我留好吃好喝,临走时给零花钱。1995年秋天,将要离家去学校的前一天,我去村东头和爷爷奶奶已经做了告别。没想到第二天大清早奶奶就来到村西头,奶奶说要送送我。我说:“不用,我都长大了,不用操心!”忽然,奶奶流出泪水,抽泣着说:“怕是再也见不上我娃了,说不定你下次回来也就看不见奶了!”听了奶的话,我一下子揪心起来,强忍着对奶奶说:“不会的,不会的!”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是因为嘴拙,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奶奶。平时那吱哇劲一点也用不上。

  奶奶的身体一直比较弱,这一年又患重病在身。奶奶感觉到病情一直没有好转,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奶奶坚持要送我,我就背行囊走在了前面,奶奶拖着患病的身躯,缓慢的走在后面。突然间,我感到背上的包好沉好沉。等到村口转弯处,奶奶实在走不了了,却也不肯回去,依然倔强地站在村口,深情望着我离去。奶奶的满头白发在晨风中有点凌乱,在远处我已看不清她那慈祥和蔼的面庞。这时,奶奶也看不到孙女流淌着的泪水。

  这次送行后不久,家里发生了大变故。冥冥之中,奶奶预见的癌来了。这让全家人惊恐不已,爷爷也因此惊吓,中风半身不遂。姑姑、爸爸、大大,竭尽全力伺候两个重病老人。1996年初秋,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直到今天,我不能释怀。常常在梦里梦到奶奶,梦见她坐在门前大槐树下笑盈盈的样子。奶奶一辈子疼爱我,可是我却没有机会孝敬奶奶!正好是我准备去工作的那月,她走了。我多么希望她老人家那怕多活一个月,也吃一回她孙女挣钱为她买的好吃的!让她心里也乐呵乐呵,也算是付出了有回报。

  爷爷患病后,从村东头搬到了村西头。我大我妈开始照顾患病的爷爷,二爸二妈专心照顾病重的奶奶。爷爷的身体很快恢复,一天天硬朗起来。爷爷总是闲不住,尽管已是八旬老人,还时常剁柴、烧水。爷爷常说,只要能跑能走,不给儿女添麻烦,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多少有点用处。

  爷爷是个豁达、开明的人,却也有藏在心里的结。我怀上双胞胎那年,爷爷已经90高龄。我因要有人照顾,后期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我自己不想要俩儿子,有事没事时就开玩笑说,如果生俩儿子就送人一个。爷爷听见装作没听见,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就在我准备回西安生产时,爷爷把我叫到身旁,语重心长地说:“这辈子我从来没有亏欠过别人,但对两个人愧疚一辈子。一个是我妈,60年闹饥荒时把她饿死了;二一个是你四大,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为了让他和你奶活命,送给人家了。”站在一旁的二姑问我:“你知道你爷说的什么意思吗?”我回答说:知道。我明白爷爷的心思,担心我真要生下俩个儿子将一个送人,以后会和他一样内疚一辈子。我没想到,自己挂在嘴边无心的话,却让爷如此的揪心。我认真的对爷说:“爷,你放心,无论男孩女孩我都不会送人,无论多么难我也会把孩子养大!”爷爷满意地笑了。时光荏苒,我的两个孩子转眼上三年级,男孩子活泼淘气,回到家里也常常围绕在老爷身边。爷爷不多说什么,只是乐呵呵地看着。经过生活磨砺,我一点点理解了爷爷说过的话。

  岁月无情,爷爷一天天变老,脸颊上的皱纹愈来愈深,行动越来越迟缓,偶尔有点木纳。但是,只要听到孙女、重孙大喊爷爷、老爷的时候,脸上立即浮上爽朗的笑。我小的时候,喜欢坐在爷爷的腿上,吱哩哇啦,说说这,叨叨那。三妈说我在爷爷跟前地位高,最吃香,也最嚣张。现在,也常坐在爷爷身边,只不过再不吱哇了,有时好长时间连一句话也不说,有意无意的抚摸着爷爷那粗糙、干瘪的双手。尽管不再吱哇,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爷爷也会绽放出会心的微笑。在这份宁静的时空里,我心里踏实,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一次,我准备给爷爷修剪指甲,随口说了一句,爷爷的指甲特别粗糙,特别厚实。爷爷说,长了100年的指甲,当然这样了!是啊,100年,这是多么了不起的100年。在爷爷花甲之年,还咬字不清的“法法”,如今已人到中年。爷爷已经不记得当年的“法法”,而“法法”记得爷爷,也想为爷爷做点事情,哪怕是默默陪伴!

  即将迎来爷爷100岁生日,那将是我们全家最高兴、最幸福、最神圣的时刻!爷爷常常惋惜奶奶没能赶上好日子,赶上儿孙满堂,全家幸福的生活,可我们相信奶奶也会在天堂祝愿爷爷100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