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胜乔
今年广东冬天特别冷,据气象台消息,一股“霸王级”冷空气自北向南袭来,全省一周内的日平均气温将下降8-10度,未来一周的最低气温可能会在3度以下,创历史最低纪录。
因为工作关系,最近到公司公寓检查,发现大部分人的床上都已换上过冬的棉被,但个别人仍然是一张凉席,一床薄被。他们衣着也单薄。问及为何不加被添衣,回答说不冷。但我暗自观察,却发现他们的身体在寒冷空气里微微发抖,作为过来人,我知道这是在用年轻的身体对抗寒冷。
从公寓出来,那些同事在寒冷空气中衣着单薄的情形久久停留于脑海,它让我想起了自己读大学的情景。
我是在长沙上的大学。长沙是历史名城,岳麓山的书院,天心阁的城墙,马王堆的汉墓,走马楼的简牍,还有湘江边那个美丽哀伤的“斑竹”故事,无不反映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但长沙的气候实在不算好,夏天温度高达三十八九度,是全国“四大火炉”之一;冬天冰雪更兼连绵阴雨,气温低到零下好几度。在我上学的九十年代,除了党政机关大院,长沙全市几乎都没有暖气,也很少装空调,学校自然不例外。夏天的高温虽然难受,但还能应付,因为教室里装有大吊扇,宿舍内有自己花几个钱买的风扇;如果晚上睡觉热得实在难受,我们男生会到宿舍楼顶或阳台铺一张席子,幕天席地,在夜风中睡去。可到了冬天,刺骨寒冷让人无处逃遁,对寒门学子来说,就不好受了。
我的大学好友多数来自农村,同班同宿舍七位同学,六人父母是农民。就我自己来说,虽然从小不曾饿着冻着,但从小学到初中穿的衣服都是妈妈买布要学裁缝的二姐做的,包括冬天穿的棉衣。这种棉衣穿在身上温暖,但宽大臃肿,城里人很少穿。上高中后,在外打工的四姐春节回家,给我买了一件棉衣,我第一次才穿上城里人的衣服,感到特别温暖。
刚进校园,在老乡会上结识一位高我一届的邵东老乡师兄,他以学习刻苦和坚持锻炼闻名:作为从小没有英语环境的农村学生,他是邵东老乡中少数通过六级考试的人;他每天坚持跑步,多次参加学校一万米比赛。更让人惊叹的是,他超级不怕冷,一年春夏秋冬四季只穿一件衬衣,哪怕是在寒冷刺骨的冬天。在别人眼里,他是天赋异禀的奇人铁汉,只有我们几个好友知道,他是以艰苦和寒冷锻炼意志,背后是难言的经济原因。他很小失去母亲,父亲是地道农民,为减轻家里负担,只能节衣缩食。
大二时,结识了一生最要好的同窗师弟,他的老家在岳阳汩罗,一个被诗人余光中称为“蓝墨水上游”的地方。但大学毕业之前,他的苦难多于诗意。他读高中失去母亲,大三时父亲意外受伤,家里失去经济来源,这样的遭遇他人碰上或许会崩溃,然而,他却没有消沉。记得一年冬天晚上,我到宿舍找他,同寝室其他人窝在床上,只有他衣着单薄站在书桌前,桌上铺有白纸,全神贯注练习柳体毛笔字。
尤其让我佩服的是,虽然家境困难,但他性格开朗,从不自卑,课余积极参加社团活动,不仅文章、书法俱佳,而且很有将军气度。1999年美国炸我南联盟大使馆,学校群情激愤,同学自发上街游行,他走在队伍最前面,一手拿话筒喊口号,一手振臂高呼,上千人跟在后面一呼俱应,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让我至今不忘。
回首大学生活,出身寒门的同窗同学不在少数。然而,我们并未因“冬天”的寒冷放弃对未来的希望。我们虽然只能穿20块钱的“羊毛衫”,吃3块钱的盒饭,甚至要为学费、生活费发愁,但我们依然保持对国家对社会的热爱。我们经常相聚谈论国是,挥洒书生的意气;经常开展社团活动,参与公益事业;或用极少钱野营拓展,岳麓山、橘子洲、月亮岛、植物园、烈士公园等都留有我们青春的印记。
今天和那位邵东老乡师兄通电话,已是一家跨国公司副总的他正在江西出差,回忆大学生活,我们仍以兄弟相称,把过往的经历当作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当问及是否还像当年那样只穿一件衬衣过冬时,他哈哈大笑:早已不可能了。
那位岳阳师弟,现在是一家知名民营企业的营销总经理,我们几乎每天在网上联系,去年相聚谈及大学经济困顿的情景,说了一句记忆深刻的话:“那时实在太穷,连买一张电影票的钱也没有,从不敢去追喜欢的女同学。”这话放在当年令人心酸,但今天他说出却无半点矫情,只有从容淡然。
往事崎岖已成记忆,但不会惘然,因为那里印记着我们的青春,是我们人生事业的起点。虽然我们曾经艰难,但它告诉我们:心怀希望的冬天,能等来春暖花开。
陈胜乔
2016年1月23日写于南粤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