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子(十三)


二傻子(记传体小说连载)

文/潘国尧   

  十三

  这一年的7月,二傻子的第二次高考又要开考了。考前一周,文科班基本处于放羊状态,就是教室里你随时可以去,老师也常来指导,但是你也可以在宿舍里自习。有自行车的同学甚至回家去复习了。二傻和大傻两人自从吃了老鸭大餐后感情加深,每天几乎形影不离,他俩最喜欢去湖边复习,一方面湖边的风景确实不错,另一方面,湖边对他俩来说已经成为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书看累了,或者肚子饿了,俩傻子就直楞楞地盯着煮鸭子的那个河滩,仿佛那边就是一个虚拟中的食堂或者饭馆似的。

二傻子的弟弟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快要高考了,他奉老爹之命特地来了一趟学校。那天中午正好全寝室的人都在吃饭,这些家伙大都是县城里一些干部或者老师、医生的儿子,家境比较好,这两天撒开了补身体。他们的家长也送来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不过那会儿也就麦乳精比较流行,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的把个寝室整得跟个产房似的。

无论是水浒里的高衙内,还是现实中李刚的儿子,每个朝代总是不缺那些纨绔子弟,即便是在全民勒紧裤带活命的年代,皇上山珍海味照吃。上行下效,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文革那会儿,小县城居然设了个牛奶场,专门供养了几个财政人员养牛取奶,然后这些牛奶特供给县委县政府及其所属主要事业单位上班的那些官员,有的跟政府官员关系密切的医生、教师之类的,也可以享受到这种待遇。类似的还有机关幼儿园、机关食堂等等。所以在文科班,哪些是喝牛奶长大的,哪些是喝包谷糊糊长大的,都写在了脸上。

当然,喝牛奶的那种优越感更是刻在心上的。二傻子的寝室里一共十张上下铺20个男生,基本分成了牛奶派和包谷糊糊派两个阵营,平时,两派之间很少有交心的沟通,但是偶尔互相之间也会开些玩笑。

弟弟给了二傻子十块钱,还有一大杯子的霉干菜蒸肉。因为是刚学会骑自行车,二傻子弟弟来的路上摔了好几跤,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霉干菜里也混进了好些泥土。但那已经很不错了,好歹有肉吃了。弟弟告诉二傻子:爹说了,你安心准备考试,考得上就去读大学,考不上就让你去顶他的职。二傻子说,今年肯定考得上。

不料同寝室的这帮牛奶听了都大笑起来,一个家伙说二傻子骗你呢,他每次数学考试都是班里倒数后三名的,他要是考得上,你也可以来考大学了!

二傻子不理他们,把他弟弟一直送到学校大门口,说不要相信那些家伙的屁话,“我心里有数,今年争取能考上,万一考不上,我就去姨夫工地上学泥水匠,你回去让爹放心,你也好好的上班,我绝不会去顶职的。放假了回村里,我俩再去鱼塘里抓鱼。

他弟弟说好,那这次出船他就再买一张大网回来。看着弟弟七倒八歪地骑车远去,二傻子有点感动,弟弟才17岁,却已经在自食其力了,自己要考不上,怎么对得起他呢?

 

数学老师在最后一个月每节课上只分析一道题目,并且说,这道题十有八九会出现在高考试卷上。二傻子一听就来劲了,去年他听信了政治老师的话,结果政治考了67分,公社中学快班的同学中能考到60分以上的也没几个。根据经验,他认为敢于这样说的老师一定是有水平的老师,他就把数学老师这些题目一字不漏地抄下来,然后又祭出他的法宝:每天背诵这些数学题。这可是个苦差使,其他课的内容,比如历史地理,好歹都弄得懂,这数学题也要背下来,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但是二傻子就是有这傻劲。他弟弟一走,他觉得更应该好好做些什么了,否则就太对不起家人了。他就又把那本抄满了数学题的练习本拿出来,重新抄了一次。说来也怪,每抄一次,那些题目就跟人似的,又熟悉了一次。二傻子想起他爹去年说过的那句话:有枣没枣,咱下一杆子再说。考卷上会不会出现这些题目,咱背熟了再说。

傻人有傻福。78日上午考数学,考前十五分钟,监考老师让每个人先把姓名考号等写好,然后把试卷翻过去,坐在位子上不要动。但是二傻子一看封底页上那三道解析几何题就乐了,他想数学老师不愧为是大学讲师,就这三道题,全押中了。等监考老师说可以答题了,二傻子都不去看前面那些题目,直接先答这几道题,他生怕等会儿那些背过的宝贝都给忘了。

这三道题共有30多分,二傻子几乎全答对了,数学跟别的课不一样,别的课你答得对不对要老师来判定,数学对不对,你自己就能判定,因为你得把前面求证的过程做得滴水不漏,后面的解才是正确的。这如同二傻子平时喜欢看的那些探案故事是一个理,你只有所有的推理都是合理的,最后的判断才是正确的。

等到再做前面的那些题目时,二傻子心里舒坦多了,而且他又发现还有几道平面几何题之前也都是抄写过的,或者跟抄写过的题目算法思路等非常类似。因为心态好,精力专注,这些平时可能答不完整的题目居然都攻了下来!

数学出乎意料的顺利也影响了其它几门课的考试成绩,这一年高考,二傻子最后的总分竟然高出本科线2分,其中地理还考了90多分,后来按照班主任透露的信息,全省文科考生地理成绩90分以上的只有6个人,二傻子是其中之一。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当二傻子和国龙一起去学校集中参加上线考生的体检时,数学老师在教室里跟他说:二傻子你是不是考数学那天偷看旁边同学的考卷来着?二傻子说天地良心,一个字也没偷看,“我怎么看呢?我前面是大傻,后面是小傻,我们仨傻子在一起,看谁都没用。”数学老师一听也乐了,说我也是逗你的,“但是全班平均分也只有50多分,你是怎么糊弄到70多分的呢?”

二傻子说就是每天背诵老师最后一个月精选的那些题目,“没办法,我人笨,只能用这笨办法,没想到那些题目还真都有。”

听了二傻子的话,一屋子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前内蒙古师大讲师的嘴角则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体检结束后,二傻子就一直呆在家里等录取通知,但是通知迟迟不来,二傻子就整天闷闷不乐。尽管他娘总是安慰他,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就数学、历史和地理三门课考得不错,语文却没到70分,而按照老师的预测,说今年文科生全省只招收3000人左右,上线的有将近4000,可能会有一些人上线而不能录取,所以大家填报志愿的时候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样在第一批志愿填完后,二傻子也在第二批(专科)上填报了地区师专的中文系,看来本科肯定是无望了,但是现在连专科的通知都没有,“可能中文系不会要语文考得太差的考生吧”,二傻子想。

好在家里刚刚把两间二层楼的架子搭起来了,留下好多活要干,那会儿二傻子哥已经成了厂里的业务骨干,没有太多精力照料房子的事了,二傻子就每天去村外河床上挖土给院子垫土,把造房子时留下的那些垃圾处理掉。活儿辛苦,暂时也把这事搁一边了。9月份的时候,中小学的新学期都开学了,但是二傻子的录取通知还没来。他想今年怕是又完了,那年头,高分而最后没录取的事也每年总是发生。二傻子最后想,自己考上了,却没被录取,应该对得起一家人了,人算不如天算,爱咋咋吧。这样他就拾掇拾掇一些老大原先使过的泥水匠工具,准备去姨夫的工地上干活去。

那天二傻子正要出门去找他爹商量去工地干活的事,公社的邮递员把自行车铃声打得跟学校的电铃似的往他们家骑来,然后交给他一个信封,是地区师专的一封挂号信。二傻子撕开信封,见上面明白无误地写着自己已被录取的一些信息,他就把那个工具袋扔到一边,跟老娘说我要好好睡一觉,谁来也不要叫醒我。

 

这一觉一直睡了一天一夜,等二傻子醒来的时候,家里正在准备办酒了。按照农村的规矩,新房子造好后是要办“上梁酒”的,但是二傻子家的房子造好后都快两个月了,一直没办酒,他爹可能一直在等二傻子的好消息,现在两件好事一块儿办了,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那天二傻子他爹喝高了,二傻子也喝高了。二傻子喝高了就缠着他爹要给自己的“傻子”正名,他爹没理他,自顾说着房子的事,他爹说当初选这块地做地基前,他在地里挖了一个坑,用筛子把挖出来的土筛细了,然后再回填,“你们猜怎么着?第二天一大早,那堆土在土坑上拱出半尺来高,好风水,好风水啊”,一众喝酒的也都附和道:好风水,好风水啊。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在泛酸水:他娘的好事都让这一家给占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年前还是光棍一条,房子一起来,媳妇马上就进门了;二儿子公认的傻子一个,居然考上了大学;幺儿顺利地接了老子的班也做了工人。

 

家里办完酒后,二傻子老娘说读大学不比读中学,咱家现在日子也好过些了,二傻子在外面也要穿得体面些,得给他置办些新衣服了。但刚从文革过来,当时物资还是缺,虽说一些人家已经有了些闲钱,但是扯块布料还是要布票。二傻子家办“上梁酒”时,为了让大伙儿都能喝上,他爹在单位动用了好多关系才弄到几坛黄酒捎回来。就是那些亲戚给他们家送来的一些糕饼之类的,也都还是要凭副食票才能买到。

人类大概自有货币以来,恐怕还没有另外一个国家有过这样的双票机制。奇怪的是这样的短缺经济还持续了十多年,在这十多年中,农村好多人面黄肌瘦,但是依然每天小心谨慎的活着,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尽管吃都吃不饱,每天还要感念这个感念那个,好像能活着都是拜哪个人或者哪个组织所赐。没办法,洗脑的过程也太长了,都习惯了。

那会儿小个子刚出来不久,“拨乱反正”,这是那些日子报纸上广播里每天都能见到和听到的最熟悉的词。乱的是什么,正的又是什么,大伙儿不是很清楚,但摸点鱼虾可以去镇上换钱了,地里种的菜也可以去卖了,甚至养鸡养鸭,只要你家里有足够多的粮食,你也都可以随便养了。好在那些年每个生产队海涂里凭空多出上百亩的地,家家户户吃饭的问题似乎也没前些年那么局促了。

但是布票还是缺!

为了给二傻子买新衣服,他老娘是煞费苦心,东借西凑才弄到了几张布票,扯了些布料准备给二傻子做几身新衣服。

买了布料就要请裁缝师傅上门做衣服,二傻子老娘去邻村请了一个技术最好的女裁缝上门。二傻子也听说过,这个裁缝原本是镇上的一个美女,按说镇上的姑娘嫁到乡下的并不多,漂亮的就更不可能了。但是女裁缝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军官,据说用不了一年两年,军官家属是可以随军的。那会儿这可是一般的姑娘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难得机会。但是那个军官服役的地方在北方边境,环境十分恶劣,女裁缝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平时,军官丈夫一年才能回乡探亲一次,于是很多人都说这个女裁缝其实没嫁好。

 

那天女裁缝一进门,二傻子的眼睛就亮了。不愧是镇上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比农村女人天天在地里劳作的,细皮嫩肉不说,那穿着也真是得体合身。这也难怪,人家自己就是裁缝师傅,把自身照顾好,那也是她的技术招牌。那天女裁缝上身是一件俗称“的确良”的白色短袖衬衫,下身穿着农村人很少见的一条黑色裙子,一般农村人把这样的裙子称作“跳舞裙”,也就是说,只有在台上跳舞的女人才会穿的东西。

不过二傻子在县中读高复班时见过穿着“跳舞裙”的女人,就是那个音乐老师,他心目中的女神。

女裁缝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一点也不比音乐老师难看。

二傻子娘把一应布料交给女裁缝后就自己去地里干活了,屋里只剩下二傻和女裁缝两人。9月天,大白天日头还是热,那会儿农村是见不到电风扇的,二傻子家的房子是村里唯一不用木头结构搭建起来的二层楼房,这种房子更热。本来,裁缝的缝纫机和门板卸下来的裁剪台子都是在堂屋里的,但是堂屋里太过亮堂,太阳卸射进来,女裁缝嫌热,其实是嫌太阳会把她的皮肤晒变样,就让二傻子把裁剪台搭到里屋去,把缝纫机也搬进里屋去。

然后,女裁缝就开始给二傻子量身段尺寸。因为天热,二傻子那天上身也只穿了件汗衫,下身是一条大裤衩子。女裁缝给他用皮尺量身段时贴得很近,二傻子个子又高,从上面往下看,女裁缝衣领里高耸的部位几乎一览无余。二傻子还从来没有跟一个女人这样几乎零距离的接触过,加上女裁缝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香味,他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下面。

女裁缝倒是心平气静,只是她总是在二傻子身上翻来覆去的量这量那,二傻子怕下面太露骨了,就顺势蹲了下去。女裁缝就问怎么了,肚子疼?二傻子摇摇头,他实在怕被对方看笑话。

但是下身的腿长是一定要量的,蹲了一会儿,感觉没事了,二傻子就又站了起来,但是女裁缝还是很仔细地在量,并且她的柔软的手老是触碰二傻子的身体。见二傻子脸都憋得通红了,女裁缝顺势打了一下他勃起的部位,说真是没出息,这个都控制不住,“你还怎么去读大学呢?那里的女同学可漂亮多了。”

二傻子想了想说:不会比你更漂亮的。

女裁缝说,看不出来,你还很会说话的啊,“刚才我听你娘一口一声二傻子的,你是傻子怎么也能考上大学呢?”

二傻子笑笑说,可能运气好吧。

终于量完了,二傻子逃一样地要出去,却被女裁缝叫住了,说我一个人干活很无聊的,你陪我说说话吧。

其实二傻子也根本不想走,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像一块磁石一样,把他的魂都勾去了似的。

二傻子就坐在一边看小说,但是书上的字一会儿大,一会小,总之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前满是女裁缝圆鼓鼓的胸脯。

女裁缝就开始裁剪布料,里屋不通风,也有点热,她就叫二傻子给她打扇子。

二傻子就在背后给她扇扇子,女裁缝说我前面热,你给我扇前面。

扇前面就要绕到她身边去扇,去身边,那股香味二傻子真受不了,女裁缝对着二傻子妩媚地一笑 ,说二傻子真傻。

这一笑,二傻子的骨头都要化了,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搂住了女裁缝乱摸起来。

女裁缝把二傻子推开,说这么猴急,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是军属!破坏军婚,你不但大学读不成,还要去坐牢。

二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从头凉到脚,脑子也清醒过来,马上叫女裁缝姐,说自己闯祸了,并请她原谅。

女裁缝就安慰他说,别怕,姐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要是真喜欢姐的话,你今后就要按我说的办,否则我就把这事给你说出去,说你试图强奸我”,二傻子一脸惊恐,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