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制》,《正义论》和《合作的进化》等


      美国当代在社会学方面出了不少名家。密歇根大学的政治学和社会公共政策学教授、著名的行为学和博弈论教授阿克塞尔罗德的著作《合作的进化》被学界高度评价,被认为是给世界各国的合作共存提供了方案。

      另一个名声大噪的是哈佛大学的哲学教授约翰.罗尔斯。罗尔斯教授同样有一本著作《正义论》在学界被广为人知。在《正义论》中John Rawls提出了大名鼎鼎的Veil of ignorance,无知之幕。

    无知之幕意思就是在人们商量给予一个社会或一个组织里的不同角色的成员的正当对待时,最理想的方式是把大家聚集到一个无知之幕下,约定好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将会在走出这个幕布后将在社会组织里处于什么样的角色,然后大家讨论针对某一个角色大家应该如何对待他,无论是市长还是清洁工。这样的好处是大家不会因为自己的既得利益而给出不公正的意见,即可以避免“屁股决定脑袋”的情况。

    因为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将来的位置,因此这种决策一般能保证将来最弱势的角色能得到最好的保护,当然,它也不会得到过多的利益,因为在定规则的时候幕布下的人们会认同那是不必要的。

    所谓“无知之幕”,词面本意是一无所知,人被简化成了纯粹物质的低级生物。但这是个矛盾,等于是让不具有决策能力和操作能力而只有本能反应能力的物质的生物体去做它不可能给出的价值判断,是要求没有价值认知能力的简单生物去进行基于价值认知的利益博弈。它先把作为人的最基本要素的价值判断能力抽取,再让他去做只有基于价值判断才能完成之事。

    无知之幕完全混淆了事实认知和价值认知两种认知。它企图用事实决定价值。它先将价值认知从一个基于价值认知的决策过程中抽去,让价值决策过程变成事实认知。

    所以,罗尔斯的无知之幕一开始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个人猜想,要么罗尔斯在提出无知之幕之前压根儿不知道休漠关于认识论的二歧鸿沟理论(这是不可能的!),要么是这位当代哲学家知道但完全不赞同前人的这套理论。

    罗尔斯引入“无知之幕”这一人为博弈条件,旨在试图制造平等处境,由此考察人们所能够做出的真正公平的选择。“无知”状态又被看作是社会演化的初始条件,但被称为“初始状态”或者“自然状态”就大错特错了,因为“秩序”和“社会”早在人类之前就存在于自然界了。

    但自然界并不因为具有秩序和社会现象而存在公正与否这个问题,或者说自然界天生公正,存在就是合理,自然就是公正。而任何人类社会政策的选择,都基于人的价值判断。甚至再进一步地说,“公正”本身就是一个问题。定义决定结论,公正与否,要看如何定义公正。而定义公正的过程本身就已经融入了强烈浓重的价值判断。

    罗尔斯假定“无知之幕”的初始状态之后,又认可在此状态下的博弈各方都是自私的,完全无视别人利益,又都是充分理性的。这又是一个矛盾,因为人的所谓理性和自私,都是基于价值判断的。如果没有了价值判断,就不知道什么是利益所在,不知道行为的得当与否,也就谈不上理性地逐利行为。

    现在只能认定罗尔斯的确是不赞同休漠的二歧鸿沟理论的,是执意地要将人简化成一般生物。罗尔斯的这种刻意在研究自私自利这一问题时未必行不通,因为自利性是我们解释一种生物之所以能够独立存续于世的唯一原因。但如能把人简化为一般生物,那么对所谓的社会性问题的研究也完全可以直接以某种生物为对象而不必局限于人类了,因为自私自利种群生活几乎是一切生物的存在方式。

    我们从生物学家尤其是动物学家那里知道,非人类的动物界,原本就有一个“种群”问题,种群就是社会。所有的物种的生存问题,一开始就是种群延续的问题,而不是单个个体的生存问题。不仅仅是一个种群内部有着为了个体生存而具有的“种内竞争”,还有着为了整体延续而进行的“种内合作”;甚至,即便是不同物种之间,除了弱肉强食生存竞争,也有广泛的“种间合作”现象。

    因此,如果是抽取或者否认了人所具有的价值判断特质,把人等同于尚未启智的无价值观念的动物,那么直接对着动物世界就可以研究“社会”、“合作”这些问题了。但此时,社会与合作这些概念怕是不得不和权益、公平这些东西分而论之了,除非再进一步地,直接把公平问题引入到自然界当中,去考察狼虫虎豹是如何合作捕猎的,去研究它们捕猎之后是如何安排进食顺序和权利的,去给工蜂兵蚁的角色做一个公平性评价。

    不敢说哈佛的哲学教授是哲学无知,但几乎可以肯定的说罗尔斯除了是一位具有独立观点的哲学家之外,也就是一个不具备基本生物学常识(中国的初中生水平)的科盲。

    十六世纪的英国哲学家霍布斯提出的的“自然状态”论名气也不小,但霍布斯认为,处于自然状态下的人不具有社会性,社会性是后天出现的,这显然也和基本的事实不符。连非人的生物自然界都广泛存在的“社会”和“合作”现象,依然存在于由生物界进化而来的人类当中,是何其顺理成章?有何值得大惊小怪呢?又有何必要先把人简化成动物再探究其成因?

    罗尔斯的无知之幕看似新鲜,但却不知在中国人这里古已有之,而且逻辑上远比无知之幕要严密顺畅得多。中国人追求的公平,是由聪明人构成的社会的公平,无须作出人是无知蒙蔽的这种荒唐前提假设。聪明人社会如何达到公平?中国人说应该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即站在对方立场上想问题。凡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要想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现在中国人在课堂上大讲罗尔斯的无知之幕,何不翻翻古籍看看自己祖宗先哲是如何教导的?就算是个文盲也总该能听得懂“换位思考”、“要想公道打个颠倒”这种民间大白话吧?

    阿克塞尔罗德的研究侧重点在于探究一个稳定社会的成因;而罗尔斯则是要追问什么叫做正义和公平。但在中国人这里这早就不是问题了。中国人认为,社会现象是自然现象,自从有生物就有社会。而换位思考决定的公平并不是让所有社会角色都得到同等待遇,而是随遇而安、各安其命、在商言商、恪尽职守、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在对“人”这个概念的认知上,东西方自古是有不小差别的。西方的“人”历来偏重于生物人,而东方的“人”则是侧重于社会人。从对于“人”的理解上不得不说,罗尔斯的哲学水平比起休漠来差太远了。比起中国的荀子老子等贤哲则更是天上地下。

    中国古代早就把人和其它生物有着明确的划分。《王制》有曰,“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

    对于社会和秩序的形成,中国人认为这是自然的,源于人类产生之前的自然界。所以不会去用假设前提的人类游戏去推演其成因。

    中国妇孺皆知的罗贯中《三国演义》经典开篇名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不过是早于战国时期就已经形成的治国思想的民间流传。《王制》有曰,“故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若则不能胜物”。这里已将道理解释得非常清楚,即合群结社是生存需要。而且这里是“生存”就是现代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存,而非个体的暂时保命。生物学研究认定,一定的种群数量是物种DNA能够稳定遗传所必须的。

    但《王制》所论意义更深,它不仅指出了“社会”存在的天然性原理,而且指出了保持和维护社会秩序的途径和方法,那就是“群而不分则争”。即“群”不是简单的数量混合,而是要有群内的层次结构之分才行,假若只是个体简单的无差异混合,群而不分,则会导致争、乱、离、弱,直至在对外竞争中被淘汰出局而灭亡。

    群而不分则争,可以说是对包括生物在内的一切物质结构的稳定性原理的总结,不是凭空杜撰。

    这一关于组织结构的层级必要性观点和西方国家主张的苍白的“人人平等”明显不同。苍白的“人人平等”不仅仅与自然原理不符合,也同现实的人类社会相悖。  

    群若不分则争,争什么?争权夺利呗。所以中国古贤就认为,分配不公是社会由治而乱的制度性原因。

    但问题就出在“平等”二字上面。什么是平等?是按生物人人头平均?还是按社会人搞按劳分配或责权利结合?

    从《王制》可以看出,中国人所谓的公平平等,是按劳分配这种责权利结合的公平,是要每个层级都得到其对应的权和利,要“度其功劳,论其庆赏”,也就是论功行赏,而非简单的按人头平均。《王制》甚至具体详细地给出了各个社会阶层应有的待遇标准。按标准来才叫公平,而不是按人头平均叫公平。

    和西方社会学不同的另一点在于中国人对于异见的态度。中国人认为社会内部的层级之分是必须的,因为它是自然的,所以,大小有别,层次分明,有层级就是有秩序,守秩序就是稳定。中国人因此接受差异的存在,讲究“和而不同”“群而不党”。

    而西方社会哲学家倾向于将差异视为“冲突”,即更倾向于追求无差异的均等,所以总是在纠结社会内部的合作与冲突的关系。他们认为人类在自然状态下只有冲突,不可能合作,否则就党而不群。因此对事实上存在的社会合作百思不得其解,又对合作的不稳定性感到失望。

    反映这一思想的另一个哲学范畴应该是“矛盾论”。中国人早就认识到,矛盾互生共存,阴阳互补,利害相随。合作与冲突就是这样的关系。但西方人的看法有点像是一个手持长矛的人看到对方持盾相迎感到惊讶和茫然一样。

    中国人对“群”和群内之“分”的认识完全和现代科学相符合。现代自然科学认为,即便是一个原子也是具有结构的,疯狂的电子也是在能级轨道上运行的。

    西方在社会学方面错误的秩序观念,同样表现在他们对自然科学的理论方面。突出的代表就是热力学中的熵理论。熵理论认为,自然的运动不可避免的是趋于熵增大方向,而熵又被看作是混乱程度或者说是无序的表示,所以说世界永远是向着无序混乱的方向在运行。但这根本解释不了小到原子大到星河所具有的结构现状,更不要说用来解释生命现象和人类行为了。

 

    社会内部如何交往?这个问题《王制》也早有解答。对层级之间,《王制》规定了严格的等级界限和礼仪,严禁犯上僭越;而对于同阶级之间,《王制》有曰,“以善至者待之以理,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用文绉一点的话说就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用一首歌里的老百姓大白话说就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财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一报还一报。

    不仅仅王道如此,下层小人物也是如此,请君入瓮的故事讲的就是这么一个例子,在这个层次上,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事理被表述成了“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仅仅是战略上的TFT,而且是战术上的TFT。

    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道理国人妇孺皆知,虽然道德日下的国人早已言行不一了。但不知西方有没有这个对等的哲理贤言。不过,阿克塞尔罗德的“重复囚徒博弈”实验的初始条件当中就是在运用了这条道理。

    阿克塞尔罗德是的著作《合作的进化》非常有名。只可惜作者没有认识到,合作行为是自然天生的,早于人类存在之前就是生物界的生存方式了。关于这一点无须赘述,阿克塞尔罗德随便找一个生物学师生就能问个明白了。

    阿克塞尔罗德给出的博弈环境和条件如下: 

    (1)博弈者是多样的:理性或不理性,谨慎或投机,善良或邪恶,一切动机和心态都是可能的,就是说,博弈者是“人性人”而不是“经济人”;

   (2)博弈者足够多,因此博弈回合也就足够多;

   (3)博弈者可在专家设计的十四种策略中任选,没有限制。这些策略包括了足够阴险的手段。

    游戏中的得分规则是,每步战术可选“合作”或“背叛”,双方都选合作各得3分,双方都选背叛各得1分,一方背叛而另一方合作则背叛者得5分而合作者得0分。由于背叛的回报很大因此诱惑很大,与“人性本恶”这一人性论假设逻辑一致。

    类似的这类哲学实验在电视节目中早有出现了,如野外生存游戏,野战游戏,部落生存,天黑请闭眼等等,后来有些发展成大型的电游项目。这些游戏当中都无一例外地融入了社会哲学的某种思想作为游戏规则的制定依据。

    而阿克塞尔罗德实验由计算机完成,经在计算机上12万回合的混战,一个具有善良、宽容和公正等优良品质的“一报还一报” 策略(TFT)以明显优势胜出。这一结果与好人无长寿祸害一千年的认知大相径庭。

    TFT策略非常简单:第一步选择合作;从第二步开始就模仿对方上一步的选择。这意味着:首先是善良,从不先背叛;其次是公正,如果对方背叛就进行回击;然后是宽容,一旦对方改正错误,就马上重新合作。

    阿克塞尔罗德实验的结果,极大地鼓舞了世界上持世界大同思想的人们,也成为了全球化思想的有力支撑。但它原本是针对囚徒困境这种博弈场景的。由于国际主义和全球化思维与囚徒困境的对象完全不同,所以将从囚徒困境实验里得到的结论推而广之于国际,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同样,也有人把罗尔斯在《正义论》当中的“无知之幕”和阿克塞尔罗德《合作的进化》的囚徒博弈对比而论(参见赵汀阳《坏世界研究》),但忽视了其可比性差距之大。首先,阿克塞尔罗德的囚徒们并不是处于罗尔斯的无知之幕之后。博弈和无知不能同日而语。相反的,深陷困境的囚徒们是什么都知道,只是狱警不知道,囚徒们只是权衡于说还是不说而已。其次,所谓的博弈,也是警方与囚徒的博弈,而非囚徒之间的博弈。囚徒们面临的“合作”,不是指囚徒之间博弈时的合作,而是指要不要和警方合作,所谓的合作就是听警方的话,说出实情。

    但社会哲学研究的对象——独立的国家,既不是被囚在第三方监狱里的囚徒,也不是处于无知之幕的蒙蔽之下。

    阿克塞尔罗德的实验结果给了对社会乐观主义者以极大鼓舞,实验结论被认定为,即便是从一个利己主义的起点出发,利他主义者还是最终胜利者。最终还是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美好结局。

     虽说阿克塞尔罗德实验并不能够提供给国际主义者和全球化者以逻辑坚实的理论支撑,但这并不是说TFT策略是错误的。

    玩策略论博弈,中国人永远都不会落于人后。西人踏破铁鞋穷折腾,蓦然回首,TFT策略毫无新鲜之感,不就是古老中国的处世哲学吗?——以德待人,怀仁宽厚;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不就是中国人信奉的佛教里说的“菩萨心肠,雷霆手段”吗?不就是毛泽东运用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策略吗?中国人提出来已经几千年了,也运用了几千年了,如果没有计算机辅助的十二万回个博弈游戏,西方人何时才能够明白其中道理?中国的崛起岂不已经是这种策略具有优势的最好诠释?

    美国教授们琢磨出来的博弈策略现在是在中国大学课堂上大行其道,但似乎美国政府自己从来也没有听一听他们的教授们在说什么。可能教授们都只是躲在象牙塔里做着理想国的美梦。不仅现任美国总统川普被看作是全球化的逆转者,其实美国历届总统都没有真正把这些人当颗葱,只是在有用的时候把他们的理论拿来为自己的政策做理论依据。而在发觉自己的政策和教授们的理论冲突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弃之如履了。

    美国自夺取印第安人的土地建国以来,在对外关系方面就一直首选非合作的背叛策略,这就是所谓的“单边主义”策略,而不是TFT策略。或许,美国今日日斜弩末之态也是从背面对TFT策略作出了注解。现在TFT具有胜出优势的实验结果路人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其余的失败策略当中是否包含了单边主义策略。

    或许美国政治家们才真正地理解了美国教授们的博弈论和政治学社会学研究成果——美国以世界警察自居,扮演了博弈囚徒们之外的警方角色,所谓的“合作”也就是囚徒要听警察的话,互相揭发。从美国在全球的行为来看,不就是要把其他国家当做自己手中的囚徒,挑拨囚徒之间内斗从而坐收渔利的狱警作派吗?

    同样,美国人所谓的公平正义也都是单边主义思维下的,而不是中国人推己及人的公平法则下的。现任总统特朗普在制定有关移民的政策是,可能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从德国人变成了美国人的历史,可能也忽略了现任美国第一夫人的身世以及自己儿孙们的混血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