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建龙哥俩好(散文)
文/潘国尧
建昌家养了一条大狼狗,狗的名字和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一般是随口叫个大黄啊小黑啊,而建昌给他家的大狼狗取名建龙,意思大家都是建字辈的,是兄弟。
建龙是一条曾经受过伤的军犬,因为身上某个器官不灵了,就提前退役了。按理说一般人家是弄不到这样的军犬的,但是那些年部队比官场腐败多了,只要给钱,不要说狗,就是人都能随便弄进去或者提前给弄出来。建昌那时在省城西郊一个部队驻地做油漆匠,与养狗的官兵们混熟了,给了军犬队队长和指导员各一千块钱,就把建龙弄出来了。
建龙到手后建昌就没心思在部队驻地里继续干活了,他一是怕建龙恋旧主,三俩天就给弄丢了;二是民工宿舍条件实在太差,他的床底下又都是油漆桶,建龙的鼻子会受不了。于是哥俩干脆一起回到了建昌的老家。建昌用那些年在部队赚的钱买了一辆农用车,农闲时节在村里和镇里之间替乡邻们拉个仨瓜俩枣或搭把点化肥农药的来回跑,竟也能赚些闲钱补贴家用,至少养建龙的钱是不愁了。
建龙力大无穷,食量也惊人,而且顿顿要吃肉,虽然农贸市场里猪肺牛肝之类的远比肉便宜,但是天天买确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建昌的娘上年纪了,平时话就多,见儿子天天大块大块的给狗喂下水,就说儿子是败家的料,是扶不起的阿斗。建昌的爹嘴里不说,但看到儿子整天跟狗处得亲兄弟似的,有时也要说儿子两句:都老大不小了,跟狗称兄道弟的,传出去难听啊,谁还愿意嫁到我们家来啊?建昌对爹说:谁如果嫌弃建龙,那就是嫌弃我,这样的娘们不娶也罢。
儿子的犟脾气全村人都知道,建昌的爹只好叹口气,由着儿子继续胡来了。
但是没过多久,家里人就都喜欢上了建龙,因为建龙确实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任劳任怨。
建昌家的门口不远处有两亩承包地,七月底的时候,早稻熟了,家里很忙,建昌的姐姐和姐夫都来帮忙了,他俩在地头负责脱粒,建昌娘在家里负责晒谷子,建昌和他爹爷俩负责把脱粒的稻谷一担担的挑到家里。一家人个个干得满头大汗。没办法,早稻必须在这两三天里收割掉,因为马上就要立秋了,过了立秋,晚稻秧苗如果还没撒下去,这二季稻秋后就都是瘪谷子了。建昌爷俩挑谷子更累,一担湿谷子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重。建昌每次挑着空担子往地里赶的时候,建龙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建昌挑累了坐在田塍上抽烟,建龙傻傻地涎着长舌条看着他,好像很心疼他的样子。
建昌扯过来两个垫在稻田里堆湿谷子的“蛇皮袋”(化肥袋),尝试着把稻谷装进袋捆扎好,两袋一连驼在建龙宽大的背上,跟建龙说驼回家,建龙就听话地驼着谷子往家里跑去了。建昌本来也就是试着让建龙驼一回的,谁知道建龙跑了一趟后竟然乐此不疲,继续涎着长舌条追着建昌要活。
建昌就忙着给建龙装谷子扎袋子,他一个人捆扎竟然跟不上建龙背谷子的节奏。没办法,建昌只好叫爹也别挑谷子了,爷俩一起捆扎装袋子。建龙把谷子背回家,建昌娘就让建龙把上一回的俩空袋子再叼到田里,这家伙不惜力,空背回来时一路快跑,生怕有人抢它饭碗似的。建昌爷俩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因为建龙总是不停地蹲在谷堆前等活。旁边地里那些邻居们都看得呆了,说建龙真是好样的,都顶得上两个壮劳力了。这个时候建昌就觉得脸上很有光。
一次,建龙跟着建昌娘一起在另一块地里间玉米苗间到天黑,建昌娘说建龙咱回家吧,但建龙死活不肯走,任凭建昌娘打骂也没想回家,建昌娘拔脚要走,建龙还咬住她的裤腿不让走。这天建昌正好开车去帮村里一户人家到窑厂拉砖,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家。建昌娘本来就对建龙来气,觉得这破狗坏了他们家传宗接代的大事,见建龙横竖不让自己走,就骂开了,说你个王八犊子被你哥惯坏了,这样下去我们家也要被你败光了。
老娘只顾骂得欢,但建龙只是涎着长舌头装傻。建昌娘骂得累了,就踹了一脚建龙,自顾走了。建龙怎么也拦不住,只好自己回到地里,把建昌娘落在地里的一把间苗用的长竹把刮子(类似于北方农民的锄头,但比锄头柄要长一倍)拖着回家。这把刮子分量不重,但是建龙横竖弄不好一个合适的身位叼着,没办法,建龙的四个爪子还没进化到与他兄弟一样能拽能拉能使劲的程度。建龙先是咬住刮子的竹柄倒拖着走,但是刮子的铁口总是要挂到地里,一走就刮起一片土和苗,建龙知道这苗是建昌娘的命根子,刮掉的话是要被她打骂的,而且刮子刮到田塍边的石头就拖不动了;建龙只好咬住刮子柄的中央部位,但是从地里到家里是一条狭窄的小路,两边种了不少水杉树,刮子横着走就被两边的树挡住了。建龙怎么弄也弄不走刮子,只在地里狂吠,但是渐走渐远的建昌娘以为是建龙存心跟她怄气,骂骂咧咧的头也没回。
过了许久,也不见家里来人,建龙呜呜地哭了,但哭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也不知是哪根筋突然开窍了,建龙最后咬住了刮子的铁口那头拖起就跑,还真行,长长的竹柄刚好被拖在了建龙的身后。建龙一路小跑着回到家,咣铛一声重重地把刮子丢在院子的水泥地上。当时一家子正在吃饭,任凭建昌爹娘怎么劝说,建龙那天是死活不肯吃饭。
“怎么连这个驴脾气也跟你儿子一样!”建昌娘骂老头子道。
建昌这一年已经28岁了,在农村,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话是要被人说闲话的。但是建昌的怪脾气远近闻名,本地的姑娘只要听说是那个跟狗称兄道弟的家伙就都不愿意见面。没办法,建昌爹只好托人说了一门外地亲。女娃子是贵州农村来镇上一家皮革厂打工的,辣妹子人模样水灵,建昌见了一次面后也很满意,双方就择定了一个日子准备完婚。
建昌结婚那天村里很是热闹,他们家门脸上贴上了彩联,挂起了大红灯笼,连邻居好几家的门上也都贴满了大红喜字。兄弟要结婚,这天建龙也格外高兴,它卖力地到处找活干,一会儿有人叫:建龙拖一把凳子过来,建龙就去拖凳子;那边有人叫,建龙去叫你二叔公赶快过来吃早饭,建龙就颠儿颠儿地跑去找二叔公。有建龙在场,扎堆帮忙的族里人总是充满了欢乐和笑声。
早上9点钟的时候,新郎倌要出门去镇上接新娘子了,按规矩,是要有几个陪郎一起去的,这些都不缺,建昌家是村里的大族,有长得帅的有能说会道的,随便挑。但是鞭炮响过之后,建昌却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给建龙穿上,还把扣子一颗一颗地扣在建龙的肚子上,完事后又给建龙的脖子上打了一个红色的领结。建龙本来就高大威猛,穿上西装还真神气。建昌娘说,狗就不用去了,怕人家要说闲话。建昌说,建龙不去这婚就结不成!大家只好由着建昌了。建昌发动了农用车,建龙一步窜上了驾驶室。哥俩在众人的掌声中帅帅地驶出了村子,后面一溜的小车载着族里的一干人等也都去了。
但是那天建昌却没能把新娘子带回来,在女方家,任凭伴郎们怎么劝说,那天建昌是死活不肯脱掉建龙身上的西装,新娘子和娘家人最后发话道:那你跟狗过一辈子吧。
当时建昌狠狠地把胸口的鲜花扔到地上,哥俩一起把这朵鲜花踩了个粉碎,然后就胜利地回村了。
后来好多年,建昌都没结婚,哥俩依旧每天过着有滋有味的日子。
(欲看作者更多的原创作品,请登陆其微信公号“阿六原创平台”,微信号:laopan53ll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