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美人

——《诗经·陈风·月出》新读

陈敏昭

时近上元节（农历正月十五日），一个熏风暖融的夜晚，一轮明月悬挂在中天，播洒着无际的清辉；几缕薄云随着和风轻轻地飘荡；稀疏的星辰则眨着迷离的眼睛俯视着俗世凡尘。

月皎洁而清幽，气融洁而照远，质明润而贞虚，弱不废照，清不激污；暖风吹拂，月色明媚，怎么能没有美人呢？月色溶溶夜，美人从来都是主角。月光下的美人则“皎若明月舒其光”。唐代诗人韦庄更是把这种比拟夸张到了极致：“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其实，这种文学比喻之源应该是西周时期陈地（今天河南省东南淮阳一带）的一首抒情民歌《诗经·陈风·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月出》用我们现代汉语讲，就是：“月亮出来真皎洁，美人儿呀真光彩。舒缓窈窕臂缠绕呀，让我思念心焦躁。”

“月亮出来明皓皓，美人儿呀真妖娆。舒缓平和似接受呀，让我思念心烦恼。”

“月儿出来当头照，美人儿呀姿绰约。舒缓绚丽步若莲，让我思念心悲惨。”

这首民歌共三节，每节第一句以月起兴，第二、三句写美人，末句写诗人自己绎动的心境。这位不知名的作者在明媚皎洁的月光下，望月思念他的意中人，她那姣好秀丽的面庞，苗条秀美的身段，光彩照人的身姿，平和舒缓、优雅大方的举动，让人越思越忧，越忧越想。深沉的思念，美人的绰约，月夜的朦胧，构成了一副浪漫动人的诗情画意。

“月出皎兮”，天上一轮圆月洒着皎洁的银辉，这夜色显得格外的朦胧媚人。这是写景，也是写情。从古到今，人们始终把月光作为美好愿望的象征，无数次地赞美她，讴歌她，并给她编织了许多美好动人的神话故事。首句交待了是在一个月光明丽的夜晚，这本身就富有很大的魅力和诱惑力，容易使人对景生情，生发出许多美好的联想。同时，结合下句，这句又有着比兴的作用，以月光的美来比喻所爱人的美，是很贴题的。“佼人僚兮”，“佼”假借词，同姣，美好之意。“佼人”，美人。“僚”同“嫽”，娇俏美好。这时，在作者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娇美的女子，引起他无限的爱慕和情思。天上有着皎洁的月光，地上有着娇美的女子，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花好月圆，天惬人意，怎能不令有情人荡起春心呢？他不由得称赞道：真美啊，这月光下的女子！“舒窈纠兮”，“舒”本作迟缓、徐徐解，此处则指女子举止的舒缓安闲。“窈纠”与第二节的“忧受”、第三节的“夭绍”都是形容女子行步时身材的曲线美，写女子的举止从容，体态轻盈。这句写作者仔细端详女子时的感觉。在月光下，她不但显得容貌皎好，而且身材那么苗条、秀美，真让人神颠魄荡。这只是写女子的外表美，而更吸引人的，是她还有一种气质美，她举止舒缓，雍容大方，性情安娴，而这气质比外表更富有魅力。中国传统的审美标准反映在外层，总是以曲线的细长为美，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殍”等，就足以说明这点。而在内质上，则注重静穆和淑闲，所谓“淑女”，就包括她的举止言行在内。这首民歌刻划的这位女子，说明了诗人也是以此为审美标准的。“劳心悄兮”，“劳心”即忧心。“悄”，与第二节的“慅”，第三节的“惨”，都是形容忧愁不安的样子。此句是歌者自言其心情的烦闷。月光美，人更美，那窈窕的身姿、那雍容的举止，使得诗人一见钟情，而又无从表白，因而生发出无限的忧愁和感慨。爱美是人的天性，尽管那女子没有丝毫的觉察和反应，但诗人已经为之倾倒了，而这正说明了诗人的痴情和爱的深沉。《诗经·关雎》里所写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与此时此刻诗人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这首民歌的景色描写很有特色，“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柔美的月光本身就有无限的情意，而让它作为背景来衬托，则女子的倩影愈发显得秀美。同时，月光朦胧下，一个梦幻中的、线条优美的女子款移莲步，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和一种朦胧美的韵味。所以，这一景色很富有画意，而画意又渗透了无限的诗情，把写景和抒情水乳交融在了一起。另外，人物形象只有两个：诗人与梦中美人，越是褒扬美人则愈抑自己。把女子写得愈姣美，则自己愈觉得求之不得，难以攀比，可望而不可及，所以忧心愈重。这也是一种比照的手法。通过刻划“佼人”的美比照出诗人自己的痴情心理，让人觉得情之所发，合乎自然之理。

这首民歌对后世影响非常大。北宋苏轼先生在游赤壁时“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这“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就是朗诵《诗经·月出》。苏轼先生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写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欧阳修先生在《生查子·元夕》中也写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无不把月亮当作寄托相思之情的一个载体，究其源，全在《诗经·陈风·月出》。

今夜，又一轮明月辉映大地，月华如水。季节虽然还在“七九、八九，阳河插柳”，但是，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让人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觉得暖洋洋的，也许是春来得早吧；远处，闹元宵（陕州风情：人们习惯从正月十四久开始闹元宵，耍龙灯，踩高跷，跳街舞，做小吃，卖小吃，一直到十六，连续热闹三天）的人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楼下的花园中，不知道是谁在弹着温馨浪漫的吉他。月光下的美人依偎在弹着吉他的情人身边，卿卿我我，情意绵绵。

相识是缘，相知是份，相识相知，相依相守。祝福你，月光下的美人！让爱做主，在情的河流里自由地畅游，做终生厮守的鸳鸯；展开双翅，在爱的天空中自由翱翔，做永不分离的比翼鸟。

2011年2月17日星期四，上元节，三门峡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