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山林有乐乎

——张衡《归田赋》新读

陈敏昭 陕州上阳书院

张衡可谓东汉第一天文学家、地震学家、科学家、文学家等，涉猎范围甚广，但是他的官运似乎不济。虽然秉承家传、从小饱读诗书，精通天文、地理、地震、历算、术数，制造了当时非常先进的浑天仪、地动仪等，撰写了天文学著作《灵宪》、《浑仪图注》等，但是，直到四十多岁才做了个掌管天文、阴阳、历算的太史令闲散小官，后虽然多次有升降，但官位始终不高，不得其志。因而就有了在逝世前一年撰写的这篇佳作《归田赋》。这篇赋也让他跻身汉赋大家行列。

东汉顺帝时期，宦官当道，朝政日非，豪强肆虐，纲纪全失，道德沦丧。张衡自觉身体（时年61岁，第二年即辞世）每况愈下，既无法等到社会清明之时，又没有报国之路，因而悟到徒临川以羡鱼，不如退而织网，于是决心远远离开污浊的社会和世间的杂务（时任河间王相，但是宦官把持的朝政已经决定罢免他），以归隐田园表示对黑暗政治的抗争。于是，他创作了《归田赋》，描绘了田园山林那种和谐欢快、神和气清的景色，反映了畅游山林，悠闲自得的心情。《归田赋》文句平淡清丽、结构短小灵活，开了骈赋（四六句式）的先河，是千百年来广为传诵的优秀篇章；是一篇短小明畅的抒情小赋，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它改变了汉赋铺采缛文、繁重凝滞、虚夸堆砌的旧习，转为文句平淡清丽、结构短小灵活，让人耳目一新；语言上，自然清新，洗练优美，感情真挚，情景交融，是难得的赋作佳篇，受到历代历朝文人的推崇，也是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描写田园隐居乐趣的佳作名品。

宋代诗人杜范《和高吉父六绝》其二有句：“麦陇吹风饼饵香，桑畦映日茧丝光。晚春好诵《归田赋》，问汝胡为两鬓霜。”可见宋人已经非常推崇《归田赋》。一定程度上讲，杜范的这首绝句才是《归田赋》最好的注脚。

从传统文化的角度讲，在封建社会读书做官才是正道，其它只能是雕虫小技（张衡的“雕虫小技”即使在当今也足以震撼世界！），所以，张衡《归田赋》真正抒发的是无可奈何之情！张衡及其后的所有文人一样，归隐田园就可以解脱了。其实，心神不净到哪里都难以解脱。归隐田园只是他及他的同道的一个托词罢！

【原文】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仓庚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鰡。

于时曜灵俄景，系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注释】

都邑：指东汉时期的京都洛阳。永：长。久：滞。言久滞留于京都。明略：明智的谋略。徒临川以羡鱼：《淮南子·说林训》曰：“临川流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用此典表明自己空有佐时的愿望。徒：空，徒然。羡：愿。俟：等待。河清：黄河水清，古人认为这是政治清明的标志。蔡子：指战国时燕人蔡泽。《史记》中有传。慷慨：壮士不得志于心。唐生：即唐举，战国时梁人。决疑：请人看相以决定前途命运。蔡泽游学诸侯未发迹时，曾请唐举看过相，后入秦，代范睢为秦相。谅：确实。微昧：幽隐。渔父：传说中的避世隐士。超尘埃：即游于尘埃之外。遐逝：远去。

仲春：春季的第二个月，即农历二月。令月：美好的月份。原：宽阔平坦之地。隰（xí）：低湿之地。郁茂：草木繁盛。王雎：鸟名，即雎鸠。仓庚即鸧鹒（cānggēng）：鸟名，黄鹂。颉颃（xié háng）：鸟儿上下翻飞。于焉：于是乎。逍遥：安闲自得。尔乃：于是。方泽：大的湖泊。这两句言自己从容吟唱于山泽之间，好像龙虎一样。纤缴（zhuó）：射鸟时系在箭上的丝绳。逸禽：云间高飞的鸟。鲨鰡即魦鰡（shāliú）：一种小鱼，常伏在水底沙上。

曜灵：日。俄：斜。景：同“影”。系：继。望舒：神话传说中为月亮神驾车的仙人，这里代指月亮。般（pán）游：游乐。劬：劳苦、辛苦。感老氏之遗诫：指《老子》十二章：“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五弦：五弦琴。周孔之图书：周公、孔子著述的典籍。此句写其读书自娱。翰：毛笔。藻：辞藻。陈：陈述。轨模：法则。如：往，到。这两句说自己纵情物外，脱略形迹，不在乎荣辱得失所带来的结果。

【今译】

在京都作官时间太长久了，却没有高明的谋略去辅佐君王。只在河旁称赞鱼肥味美，要等到黄河水清还不知是哪年。想到蔡泽的壮志不能如愿，要找唐举去相面来解决疑难。知道天道是微妙不可捉摸，要跟随渔夫去同乐于山川。远远避开污浊的社会，与世间的俗杂事务分开吧。

正是春季美好的月份，气候温和，天气晴朗。高原与低地，树木枝叶茂密，杂草滋长。鱼鹰在水面张翼低飞，黄莺在枝头婉转歌唱。河面鸳鸯交颈，空中群鸟飞翔。鸣声吱喳，美妙动听。逍遥在这原野的春光之中，令我心情欢畅。

于是我就在大湖旁龙鸣歌唱，在小丘上虎啸般吟诗。向云间射上箭矢，往河里撒下钓丝；飞鸟被射中毙命，鱼儿因贪吃上钩，天空落下了鸿雁，水中钓起了鱼。

不多时夕阳西下，皓月升空。嬉游已经极乐，虽然夜晚来临还不知疲倦。想到老子的告诫，就该驾车回草庐。弹奏五弦琴指法美妙，读圣贤书滋味无穷。提笔作文，发挥文采，述说那古代圣王的教范。只要我置身于世人之外，哪管它荣耀与耻辱的所在？

【评】

从全文上讲，是对宦海浮沉、仕途坎坷的哀叹及反省，也是一生的自我总结，思想深刻，情感真实。全文仅仅二百余字，但句句发自内心，句句闪现着他生活遭遇的折光。而借景抒情的表现手法，和不断跳跃变化的感情曲线，更增加了表情的生动性和内心世界的丰富性。这使得这篇抒情小赋获得了无可比拟的历史价值。

2018年12月16日星期日，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