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很乱


  3月4日,一整天,我都感觉惶惶不安。至20时,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手机震动声显得特别响,看见是二哥双荣打来的电话,我的心一下子就忐忑起来。电话里传出二哥带有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二哥说出三个字:大…走…了!顿时,我懵了!不由自主,“啊”了一声。随后,缓缓问:什么时候?二哥说:19点30分。

  放下手机,脑子一片空白,独自在屋里转来转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这是真的吗?我反复在问自己。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然而,这却是一个事实,一个连上帝也无法更改的事实!虽然父亲已经是103岁的老人,我也不敢相信,父亲的生命竟会如此戛然而止!

  我的脑子很乱,时光仿佛在倒流。当天17点左右,我伺候父亲上床歇息。坐在床边,看着父亲,呼吸平顺,面容慈祥。我心里暗暗祈祷:愿父亲今晚睡得安稳!因为星期一早上林科院要召开院长会议,我不得不返回西安。大约19点10分左右,车驶入林业厅院子。我老婆不大放心,于是,打电话给大姐桂岭,询问父亲情况。在电话里,大姐说:没事,好着呢!其实,这时距离父亲去世,只有短短20分钟。后来,听二哥说,前后不到15分钟,父亲就永远离开了!

  从我离开父亲,到父亲离开人世,不到两个半小时!最近几天,我一直内疚:尽孝,我怎么就不彻底呢?我自责:在孝道上,我似乎“打了折扣”!在父亲在世的最后两个半小时,我竟不能陪护在身边!因为这两个半小时,我觉得心中郁结,惶恐不安。这两个半小时,需要我用后半生来忏悔!

  大概是在下午两点半左右,就在农村午饭的饭口上,父亲拒绝吃饭,也不喝水,反而说是要“粑”。我和大哥双锁迅速行动,伺候父亲“粑”。因“粑”的非常顺利,一大家人都非常高兴,父亲也很有成就感。便后不久,父亲的二孙女盈盈过来了。在一旁的二姐育岭说,盈盈喜欢给爷爷掏耳朵。我借势说,盈盈今天再给你爷爷掏一次耳朵。盈盈很乖,找来棉签,打着手机灯光,一点一点为爷爷掏耳屎。这时,爷爷也很乖,一动不动,配合孙女掏耳屎的动作。掏到痛处,会撇嘴躲闪一下,掏到痒处,会露出满意微笑。

  上午十点半,大姐、二姐两个人,一边一个,坐在父亲身边,并不停为父亲搓手搓脚,试图把父亲的脚手搓的和身上一样热。大孙女润盈也在爷爷身边,一会儿说笑逗爷爷,一会儿为爷爷捏脚捶腿。父亲已经没有力气,但父亲的内心是“满足的”,这种“满足”,就刻画在父亲那张满是岁月印记的脸上。子孙们注意到,此刻的“微笑”不同于既往。首先是润盈发现了爷爷“安详的微笑”,并提醒我用手机记录下这一瞬间。照片显示时间:2018年3月4日10:50。后来,我多次观看父亲微笑的照片,的确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微笑。这种微笑,不仅是安详,仿佛还带有来自灵魂深处的某种神秘感。这是父亲生前留下最后的微笑,一张弥足珍贵的遗照,将其称之为“永恒的微笑”、“神秘的微笑”,也许更切贴。

  时间再往回倒,记得当天一大早,父亲清醒之后,一反常态,主动要吃要喝。先是吃了馒头,后又喝了稀饭。到早饭点上,又吃了半个夹着香椿辣子的蒸馍,半碗小米稀饭。此情此景,子孙们喜出望外。我也原本以为,这是父亲躲过一难,身体出现了向好恢复的征兆。

  我的脑子很乱,已经很难正确处理父亲发出的生命信息。听儿子党亨说,在要吃喝以前,爷爷就给四个孙子:党鑫、党斌、党培、党亨,清清楚楚的说到:你们都对我好,我知道。我是要死了,让我平平安安的死,不要叫人笑话!听了爷爷这番话,四个孙子内心疑惑,颇是惊恐!直到现在,我也不解,父亲怎么会有这番交代!

  我的脑子很乱,恍惚之间,时间又回到了3月2日,也即是正月十五。那天下午,大哥把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推到蒲城县中心广场逛游。父亲一边赏灯,一边读标语:不忘初心……我还在微信朋友圈晒了男神与首席孝子逛灯展的照片。傍晚时分,父亲回到医院。在蒲石村参与完社火表演的孙子们都来看爷爷,爷爷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在医院楼道里,父亲和二姐、付涛、格格、门门高高兴兴的合了影,父亲的笑,开心得不一般!那天晚上,我让大姐、二姐,大哥、二哥,全体回家休息,我和老婆、儿子三个人值夜班,全心陪护父亲。

  那一天,斌斌、艳艳和豆豆走得最晚。斌斌给爷爷点了一支烟,看见爷爷要弹烟灰了,就让爷爷把烟灰弹到自己手心里,并以此取乐爷爷。在斌斌一家走后,我、老婆和儿子,开始为老父亲洗脚。在搓脚时发现,父亲的脚冰冰凉,且指尖发青,有不祥之感。洗完脚,父亲上床,很快入睡。然而,这是“元宵夜”,入夜后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彻震天。父亲从睡梦中惊醒,惶惶不可!

  不知道什么原因,大约在十点半以后,父亲似乎就再也不睡了,一再要下床。我硬是劝父亲,时间还早,还在前半夜,不能下床,要继续睡觉!十二点以后,情况变得严重起来,父亲不睡,自己起身,坚持下床,并说不要拦他,让他走!这样好几次,都被我劝止了。情况更加严重起来,喘息、翻腾、叹气……这时,在隔壁的老婆和儿子也过来,摸着父亲额头,感觉不到烧,但是腹部似乎是在烧……

  大约凌晨4点,我的脑子乱作一团。我感觉,接下来的事态,我和老婆可能无法应对。于是,便由儿子去接姐姐哥哥。随后,医生来了,采取了紧急应对措施,上午九点多烧退了,也不疼了……但医生告知,请办理出院手续,并称出院以后,风险会小一些……父亲不知道出院的事,也不知道回家的事。3月3日,也就是正月十六,父亲大睡了一天。等清醒时,已经是3月4日凌晨。因为父亲睡得踏实,3月3日晚上,四个孙子顶替老子,在爷爷床榻前值夜班。于是,等父亲清醒过来时,面对着四个孙子,才讲了上述那番话!

  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父亲临终前那“两个半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在身边的大姐说,3月4日大约19时,父亲要下床,说是要“尿”。几次尿,也都没有尿下。父亲坐在藤椅上,嘴里断断续续喊:走…走…走,一边喊一边试图从藤椅上起身,做出了走的姿态……这样反复了几次。在身边伺候的大姐二哥按住了父亲……不一会儿,父亲吐出一口浓痰,然后,昏昏欲睡……于是,二哥把父亲抱上床……这时,父亲要求“拿事的(我大哥)”来……“拿事的”来到床边,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也许,经过了,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回光返照……什么是油尽灯枯……什么是寿终正寝……

  我的脑子很乱很乱,父亲的离开,仿佛终结了一个时代。父亲去世的当天晚上,大哥让我拟一幅挽联。我拟好的上联是:百岁男神驾鹤西去游天堂;下联是:期颐寿星恩德流芳惠后代。横批是:五世共圆梦。村人把坟墓,也叫“福山”。子孙修坟,叫修福山。父亲去天堂游玩,说到底也就是住进“福山”了。也许,父亲在“福山”,真是免除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能够永享清福!

      我的脑子很乱很乱……几十年了,就从来没有这么乱。您是我的父亲,我是您的儿子。您的离去,为儿子留下了一道人生大题:没有您的岁月,儿子的岁月该怎么过?逢年过节的节假时间,儿子又会到哪里去呢?也许,没有您的日子,整个世界都需要重新定义……儿子要用更加精彩的后半生,圆满回答您所出的这道人生大题……让您安详的微笑、神秘的微笑,在人间,也在福山、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