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初二,杨玉兰在娘家就呆不下去了,心里实在想自己的家了。哥嫂及姐姐们,每天轮流陪她逛街、进出不同的商场、店铺,给她和孩子们购买衣物,乐得兰栋都有点忘乎所以,不想再回农村那个家里了。但是,杨玉兰人虽在父母身边,心里却时刻牵挂着自己的家。她想,自己离开家后,谢有福虽然会做饭,兰盾、兰柱两个孩子不至于饿肚子,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而且年龄已过六十,平时就赖得收拾,现在无人督促,不知道把孩子都拉扯成什么样子了。金枝七月份还要复考,得回家抓紧复习功课。父母、哥嫂和两个姐姐再三挽留,希望她及孩子们过了正月十五再回,杨玉兰还是执意要走。她心里明白,大家对她再好,她也不能长时间住在这里了,毕竟这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自己的家永远在陕西那个农村。
人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一点都不假。在杨玉兰的一再坚持下,哥哥打发杨玉兰的侄子杨勇给娘几个订购了初三的火车票。
初三的上午九点多,大家带着几天来购置的打包小包新衣服及食品,把母子三人送上了“兰州-西安”的列车,母子三人带着大家的祝福和物品,心情愉悦地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杨玉兰娘三顺利地回到了家,当她穿着在城里买的天蓝色新棉袄时,又在村里着实耀眼了一番,好像把她的年龄又拉回到三十多岁,引来许多年轻女人羡慕的眼光,村里的娘们都跑来看,那些门中的兄弟们见了也不免打趣几句玩笑话,使杨玉兰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到如此情景,谢有福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坐在门墩上抽旱烟锅,他自知嫁给自己这样的老头子,确实委屈了杨玉兰,但传统的男权思想,却使她难以容忍别的男人多瞧杨玉兰几眼,他固执地认为,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人,就得给我本分点,不要想着把自己打扮得胡里花哨,惹别人眼馋。他听着那些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谈论声,气不打一处来,忽地站起身,向大家吼道“吵吵,吵什么吵,就像炎咋狼戳了一秆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几件破衣服有啥好看的?”接着,他又把脸转向了杨玉兰,瞪着眼睛说:“回了趟兰州看把你张地兮,快把你那身上的洋装换掉,少给我丢人现眼。”
还未等杨玉兰开口怼过去,谢有福的两个嫂子黑女和妮娃不干了,抢先开口道:“我妹子穿着这身衣服就是好看,就张了,你想咋样?我们妯娌们自从嫁到你们谢家后就没穿过什么好衣服,看你家弟兄几个的怂样子兮。”两个嫂子话还没有说完,谢有福就赶快从头门溜出去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喜子娘也想来看,但心里又有点不憋屈,就索性坐在自己的门口往这里瞅,就想等着看西瓜景,当她瞥见谢有福那样的神态和行为时,不由心里暗喜,小声骂道:“骚娘们,就是骚娘们,回一趟兰州就能把自己变成仙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会儿,上门观看的女人们都从杨玉兰家出来,边走边说:“好看,就是好看,人家大城市的东西就是比咱乡下商店的东西美观。”
喜子娘看大家过来,坐在门前不停地假装着干咳嗽,眼睛不自主地翻着这个,又盯盯那个。谢有福的二嫂妮娃瞥见后很不客气地开始指桑骂槐了:“某些人,你还别不服气,我那妹子穿上那新衣服就是好看,人家就有个在城里的娘家,某些人你有吗?山沟里的乌鸦撒泡尿照照,啥货?还真把自己当喜鹊了。”
喜子娘这次硬是没有应妮娃的话茬,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
正月初十以后,杨玉兰就督促金枝赶快回学校,抓紧时间复习功课。但金枝还是有点打退堂鼓,不想再考了,连年高考落选,每次就差那么几分,她简直考怕了。她看着父母整天在地里辛苦劳作,供养他们姐弟四人读书,经济很不宽裕,她就想在家帮助父母经营自家的责任田,减轻他们的负担,凭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但杨玉兰坚决不同意,她生气地说:“你不回学校复读,过了十五我就托人给你说一门亲,把你嫁出去。是继续复读考大学,还是立即嫁人,你现在选。”
听到要把自己立即嫁出去,金枝就急了,坚定地说:“我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还小着呢。”
“不想结婚,你以为你还小,都是过了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村中同你一般大没上学的女子好多孩子都几岁了。真是个不争气的脓包。”杨玉兰越说越生气。
想想也是,金枝沉默着思忖起来,自己的几个初中同学都嫁人了,好朋友英子自从被那个考试高中专的未婚夫解除婚约后,不到半年就另嫁他人了,现在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想到这里,金枝勉强答应道:“好,我明天就回学校。”
“这不就对了,考大学落选又不是你一个人,那么一大堆人呢,我就不信你再坚持用功还考不上,就赢不了他周建朝。供你们读书,我是辛苦点,但我不为了锅滚,也要为了气圆。”听着母亲信心满满的说教,金枝也有了自信,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好,今年我再继续努力,克服怯场的老毛病,一定考上大学,给母亲争气。”
第二天,金枝返回学校,杨玉兰就开始上地了,大蒜地里的草太多了,如果不及时除掉,就会影响蒜苗的生长,不但蒜薹没多少产量,大蒜头也会很小,够不上外贸蒜的标准,就会减少很多经济收入。
到了中午时分,她准备回家做午饭,刚走到村中老城门口,看到一群人情绪激愤地在那里大声谈论什么,忙快步上前询问:“你们都谈啥呢?这么高的情绪?”
贺二姨拽了拽杨玉兰的衣袖走到一旁说:“别提了,哈了,今年的蒜哈了。”
“为啥?”杨玉兰疑惑地问道。
“在咱们这里收外贸大蒜的县土产公司倒闭了,咱们今年的大蒜没有公家收了。”
“咋能呢?”
“还不是有些人不自觉,没信誉,不要脸造成的。据说在去年的外贸蒜收购过程中,有些人将小的、外皮发黑的蒜头放置在蒜箱中部,周围放置够标准的大蒜头蒙混过关,还有更可恨的,就是将砖头埋在蒜箱中间,被人家广州那边的公司查出来起诉了。”贺二姨愤慨地说。
“这么严重啊!”杨玉兰心情沉重地说着,似乎想起了去年交外贸蒜时的情景。她曾经瞥见喜子娘把又黑又小的蒜头装进箱的,那喜子也曾经将半截砖头塞进蒜箱里。因为与喜子娘有多年的积怨,又是邻里对门的,实在不好声张,总想人家收购站的人会查验的,没想到收购站的同志凭着多年来对村民的信任,一开始就没有打开过箱子看,后来虽然有些疑惑,也是没有逐箱打开查验,而是在每家过磅时,从几十箱中抽出一两箱看看,谁知还是出事了。
这可怎么办?自己家今年一点麦子都没有种,五母地全部摆的蒜,还要靠这些蒜的收入供孩子们上学呢。杨玉兰边往家走边叹气,这去年冬天的干辣子角因为每一倒商贩不断加水,使得辣子籽发霉,大批辣子在海关上被查出销毁,致使辣子无人敢收,价格一降再降,由每斤的八元钱降到一元五角,还是很少有人收。当时就流传出这样的说法:今年的辣子明年的蒜,后年的苹果垫猪圈。眼下辣子和蒜都应验了,不知道下一年苹果会怎么样呢?
这几年,农民们都脱离了大集体,土地分别由每家每户自己耕种,辣子、大蒜、苹果是本地农民致富奔小康的重要经济作物,许多家都不种粮食了,全部种植辣子、大蒜,这种自发地、无计划地盲目种植,如果产品无人来收,岂不是要白白地烂掉呢,庄稼人一年的血汗岂不是白流了,这样的损失又是哪一家能承受得起呢。
杨玉兰沮丧着回到家,看见自己回娘家时的行李箱,突然想起在兰州市农贸市场搞辣子、大蒜批发的老同学李斌,当时自己曾经冒出的让他在村中投资设立收购点的念头,村中多一个收购点,价格方面就会多一个竞争,如果客商都来抢购货,收购价就会上涨,绝对会对村中群众有好处。好,就这么办,立即给李斌打电话,辣子、大蒜出产时,让他来村中设立收购点。她立即放下手中的农具,打开行李箱,找出了当时李斌留给他的电话号码,转身出了屋子锁好门,快步向安装有座机的大队代销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