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乡村套路深(34)
文/潘国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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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来了一个跟七叔公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她坐在轮椅里,是家人从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开车送来的。老太太无法下跪,她就在道德碑基坑前呼天呼地的大哭,把樟树下的几个老者都哭醒了。11村的老者定神看了一眼老太太,说这人自己认识,是他们村里一户人家的远房亲戚。年前这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老太太的幺儿子雨天开着拖拉机被雷劈死了,因为死得惨,家里人也没敢声张,偷偷地把尸体埋葬在自家的院子里,谁知道没过几天,老天爷又一个大霹雳,挖地三尺把尸体再次给炸了一次。这家人只好把尸体起出来送到了火葬场烧掉。村里人就怀疑死掉的这家伙肯定是做了什么缺大德的破事。老太太忍不住,在儿子的骨灰盒前说出了实情,原来几个月前,她儿子开着拖拉机溜坡,把坡上玩耍的一个小孩给压死了,这家伙当时也没跑,把小孩尸体用石块捆了直接给沉到了湖里。
老太太哭了许久,说儿啊,咱们家自我进门以来,一直是老实人家,不偷不抢不欺不诈不淫不荡都几十年了,谁料到你会干出这缺大德的破事,“老天有眼啊,我也是马上要与你来见面的人啊,先给你丢颗豆子赎罪吧。”然后就往坑里丢了一颗豆子走了。
樟树下的老人们唏嘘不已。
天蒙蒙亮的时候,董秋生带着西霞,亲自驾驶着他的奔驰600开进了羊角湾村。他下车也不焚香也不跪拜,先是找到自己捐的那块财德碑,大声地吆喝水根,说水根你他娘的出来,老子捐了那么多钱,却把我的碑放在最边上!
水根正在做梦,猛然间被吵醒,就睡眼惺忪地从破金杯里出来,说董事长早上好。董秋生说好个屁,老子给你那么多钱,“你瞅瞅,这碑竟然被挪到了最边上!”水根解释说,这8块碑是按照主题排列的,原则上是越靠近牌坊的碑地位越高,“财德碑紧靠着牌坊左边的第三根柱子,若以后有人来照相留影,肯定是站在这块碑边上的。”
水根这么一解释,董秋生就咧开大嘴笑了,说敢情你小子还是照顾到我了么。然后就问水根,说我把公司折腾得那么大,每年还给政府缴上亿元的税,还给了几千人饭碗,“我捐的这块财德碑名副其实吧?”水根说那是当然的了,这碑您不捐,这县里别人都没资格!
“那我要不要也撒些豆子呢?”董秋生盯着水根的眼睛问。水根赶忙解释说,这撒豆子呢,完全是随各人自己心愿的,“我昨晚上还在财德碑坑里撒了一把呢。”
董秋生说你小子东骗西骗的,这辈子坏事没少做,“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没有哪个老板发财是干净的,老子也不例外!”说罢就抓了一大把豆子丢在了财德碑坑里,似乎还嫌不够,又抓了一把撒下去。
这家伙做事跟他做人一样简单,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甚至都不跪拜。见身边的七叔公已经备好了三炷香,董秋生说自己是人大代表,“老子就不玩这封建迷信了。”但又觉得不妥,就招呼西霞过来,说你跟镇长结婚那会,老子从天香楼上把你们的婚车浇成了奶牛,“这是老子年轻时做过的最坏的一件事,20年后的今天老子要认个错。”然后就往坑里丢了一颗豆子以示谢罪。
水根陪着董秋生参观堆放在地上的那些牌坊组件,董秋生说怎么羊角湾的牌坊这么复杂的?水根解释说,这个牌坊是根据县博物馆里羊角湾原先的牌坊照片定制的,因为涉及到乾隆爷的题匾,加上确实也多花了些钱,“所以这个牌坊比您的那个要考究一些,再说,您的那个主要是挡煞的,羊角湾牌坊是修旧如旧,多少还有些故事在里头。”
董秋生大手一挥,说自己只是那么一问,至于那么多废话吗?然后凑近水根耳边问你那个赝品埋下去了吗?水根说埋了,“不埋的话,羊角湾村民会把我埋在牌坊下的。”然后两人就大笑起来。
乘着董秋生和水根在忙乎别的事,西霞也在贞德碑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丢下了一颗豆子。这一切没逃过七叔公的眼睛,他想这女人也不容易,有家不回,有老公不伺候,整天跟老板混在一起,“这颗豆子有点沉”,七叔公心里说。
董秋生的车子开走后,太阳渐渐地升高了,羊角湾村道上开始热闹起来,先是外村得着消息的那些人扶老携幼的来看热闹,顺便也在各块碑前的坑里丢些豆子,然后就有不少来路不明的人开着车子特地来丢豆子,这些人大都是冲着财德碑、官德碑和信德碑来的,有几个竟然还是干部模样的人,华恩说他在镇里开会时见过这些人,好像大都是附近乡镇政府办事的和县里一些局里的秘书,“看来这些家伙也是代他们的主子来丢豆子的。”
几个老者坚持了一个晚上,都有些疲惫,七叔公安排他们去自己家里休息,他家新造的房子给每个儿子都留了一层楼以备他们回家来时住,家里空调啥的都有,平时还有一个保姆在照看着,所以老头们进了七叔公家等于是进了宾馆一样。
这样白天监场的事就全交给了水根。
石雕厂厂长带着工人按时来装牌坊,水根说石碑最后安装,“你们先把牌坊竖起来再说。”厂长就指挥工人们继续用钢管搭脚手架,水根说你们那摊事我就不管了,严格按照图纸施工就是。
早上十来点钟的时候,村口开来一辆依维柯,从车上下来十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一看都是些KTV或者按摩院洗脚城里的小姐。这些家伙一进村,村道上就热闹了,那些半大小子正放暑假,围着这些小姐大呼小叫的,高喊着鸡婆进村了,鸡婆也来丢豆子了。
鸡婆们追着小孩子骂,说羊角湾的小赤佬真是讨厌!
那些正在干活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几个男人嚷道:美女们,你们也来丢豆子啊?“可是贞德碑只备了20斤豆子,不够你们丢咋办?”
一个小姐说他娘的乱嚼舌头,“小心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你,老娘从来卖艺不卖身。”工地上的男人们就都大笑起来。
水根试图拦住这些鸡婆丢豆子,在他看来,这样的人靠近石碑都是忤逆,但是他根本拦不住,这些鸡婆直奔贞德碑基坑,也不下跪,也不祭拜,每个人抓了一大把的豆子往坑里撒,有的还抓了好几把,转眼间簸箩里的豆子就见底了。完事后,鸡婆们挤上车子就走了。
水根把华恩叫过来,说他娘的这事怎么都传这么远了,“上午来帮鸡婆,那下午来帮流氓咋办?就是80个石碑也镇不住那么多腌臜货啊。”华恩抱怨说,都怪那几个老头到处乱说,按说这是我们羊角湾村的事,怎么把四乡八邻的闲杂人都给招来了?
水根只好给镇人武部长打电话,请求他调几个协警和城管来羊角湾村,说羊角湾乱套了,什么人都来凑热闹了。人武部长说一会儿他正要陪镇长来丢豆子呢,“好吧,那我就多带几个人过来吧。”
中午,七叔公带着几个老者在村委会大会堂吃饭,水根和华恩则带着石雕厂的一帮工人在另一桌。华恩要上酒,厂长不让,说再喝又跟昨天一样没人干活了,华恩只好自己找了几个人一起喝。酒一喝,P话就多了,说上午来了一帮鸡婆扔豆子,下午估计会有更多的渣渣过来,“真是好事一出门,混蛋找上门,羊角湾的事,搞得四乡八邻都来人,鸡犬不宁了!”
几个老者听了就吃不下饭了,七叔公把筷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说华恩你那破嘴吃生葱了?这白吃白喝的还堵不住你的臭嘴?“你要是嫌吵,可以回家去睡觉,工地上没你就玩不转了?”
水根赶紧打圆场,说主要是上午那些鸡婆太张狂,亵渎了贞德碑了,“一会儿镇长会带几个协警过来,我们在村口设个卡,凡闲杂人等不让丢豆子就是。”
七叔公带着几个老者刚想离开,镇长、人武部长、小丘和三四个协警都到了。镇长说桌上的饭菜还没怎么动呢,七叔公你们怎么不吃了?七叔公气哼哼地说,有人不想让我们吃饭。
华恩就赶紧过来赔不是,说自己灌了点马尿就找不着北了,“各位长者别生气,先吃饭,晚上我给长辈们再赔罪。”
镇长他们就另外坐满了一桌,水根端着饭碗过去,说想不到来丢豆子的人太多了,昨儿晚上就一拨一拨的没停过,早上更是来了一车的鸡婆,既不跪也不拜,还把贞德碑前的豆子都丢了个干净,“估计下午来的人会更多。”
镇长说他娘的这可不是好事,“说明现在干坏事的人多啊,看来这事得快刀斩乱麻,要不下午直接把碑竖了吧。”
七叔公在旁边一桌说这怕是不太好,“原先我们准备是要丢三天豆子的,除了贞德碑,现在别的碑坑里也没多少豆子,羊角湾的牌坊和石碑不仅仅是羊角湾的,做了坏事的人想丢豆子还孽债,这事呢,用你们官方的话来讲,是有利于精神文明建设的对不对?”
见七叔公上纲上线了,镇长马上说那就按七叔公的意见办,“但是村口确实要加强管理,也不能什么人都过来胡乱丢豆子。”然后镇长就让人武部长给镇派出所长打电话,让他多派几个警员过来以防不测。
但还是晚了一步,可能是那些鸡婆回县城后又开展了有效的宣传活动,从中午开始,羊角湾村口挤满了各种车辆,几个警员和警察设了路障,但还是没法有效阻挡这些背负着沉重心理负担的人们前来“还债”。没办法,派出所长只好请求县特警大队前来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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