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夏“十三五”推进农业现代化研究》研究过程中，自治区发展改革委一位资深处长提出了“要接地气”的要求。在该课题研究具体实施过程中，课题组秉持“上接天气、下接地气”的原则，一方面认真梳理学习国家层面有关决策部署，一方面深入基层开展了实地调研。在调研过程中，课题组自己设计了一套调研方法，即基本按照“多去基层少去部门、只问农民不问干部、只看实际不看数字”的方法，分别到银川市、吴忠市、固原市开展了实地调研活动，在宁夏农村，触摸到了一些基本的事实。获得了许多值得深入思考的现实体验。

一、基本事实

事实一：农村公用设施利用率不高和不足的问题同时存在。无论是川区农村还是山区农村，多年来主要由政府投资建设，形成了一大批基本公用设施，对农村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持。但调研组看到，一些农村公用设施利用率不高甚至闲置废弃的问题比较普遍。例如，山区某村由自治区某部门帮扶，先后完成了农电改造、村道硬化、危房改造，然后又被整体搬迁，整个一道小流域三个自然村落的基础设施被基本废弃。与此同时，农村基本公共设施建设不足的问题也十分普遍。

 

 

 

事实二：农村的基础设施条件正在逐步改善，但人也在逐步流失，真正坚守农村的，以老人、孩子、妇女为主。作为留守老人、留守妇女，一边劳作，一边牵挂，就是他们的生活常态；作为留守儿童，最大的问题是父爱的缺失和家庭教育方面的遗憾。作为传统的农村家庭，还有一个日益严重的问题，就是常年外出的丈夫和常年留守的妻子，在性生活方面都存在极大的道德失范危险，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一些比较混乱的情况。作为出轨的男方和女方，他（她）们的内在的思想冲突是常人无法体会和理解的。一些事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很少听到有人表示同情或理解。学校的“问题孩子”中，留守儿童的占比略高一些。

 

事实三：农村文化问题日益凸显。赡养老人、邻里和睦本来是乡村文化的优势。但我们发现农村思想教育留白、农村文化生活匮乏的问题比较普遍，不赡养老人、闹邻里纠纷的现象越来越多。在课题组的印象中，山区农村的舞台与川区进城的社火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事实四：与大的经济环境不太好有关，对于农村的年轻人而言，让他们最纠结的是“守土难打工也难”，要么找不到活，要么找到的活儿工资低。然而，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干了活要不到工钱。想回乡创业但缺乏本钱，也怕项目不成熟倒贴钱。对许多山区农村的年轻人而言，他们的经济状况本来就脆弱，承担风险的能力很低。试想一下，一个留不住年轻人的农村，她的希望在哪里呢？

 

 

事实五：农村许多地方的环境污染问题突出，处理不及时、管理不到位问题普遍存在。一是乱排乱倒问题严重；二是垃圾处理简单粗暴，要么焚烧要么堆倒，连最基本的填埋都做不到。三是农田白色污染问题普遍严重，回收处理体系没有建立起来。四是环境保护的责任机制落实不到位。

 

 

事实六：教育是农民家庭的希望所在，但农村教育质量不高的问题比较普遍，农民对此十分关切。县城的学校容量有限，乡村的学校教学质量低。农民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内心十分纠结。山区的一些县，县城的中小学每个班容纳60个以上的孩子，乡村的学校校舍很漂亮，但由于教师素质等因素的制约，教学质量不高，许多农民舍近求远，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县城去读书。课题组接触到的农民普遍都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提高乡村学校的教育质量。

 

事实七：移民搬迁遗留问题亟待研究解决。一是搬迁遗留人口问题。有部分农户在搬迁初期，由于政府政策规定以一个固定时间为节点，这个时点之后分家的农户只能按照一户对待，导致个别人口多的家庭采取了拒绝搬迁或者搬迁一部分留一部分的办法。有一户农民超过了当初规定的分家时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按照政策规定，已经分为两家的12口人只能算做一户，分给54平方米的一套房子，导致这家人没法全部搬走而只搬迁了5口人、留住7口人。据后来了解，这个问题至今没有解决。二是搬迁遗留宅基地、土地整理问题还没有实现全覆盖。有些移民搬迁后遗留的的村落显得非常凌乱。三是有的居民搬迁到新的移民点后，仍然存在一家三代甚至四代人居住一套房子的情况，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四是部分劳务移民搬迁户，由于既没有土地又缺乏技能等原因生活发生困难，有的甚至还不如搬迁之前。

 

事实八：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和专业合作社数量增加较快，但在引领和带动农民致富方面的作用并不突出，有的甚至连自身生存问题都没有稳定解决。企业有企业自身的利益，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与农民的关系实际上也就是简单的买卖关系，而且企业与农户相比仍然处于相对强势地位，有低买高买的机会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抓住。由此我们分析认为，通过扶持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带动农民致富的作用是有的，但不能寄予过高期望。农民专业合作社的数量扩张也较快，但其中相当一部分有名无实。即便是正常运营的专业合作社，也有一定比例实际上是一个小小的私人企业，只有自身利益，没有真正发挥组织农民的作用。

事实九：农业科技服务在到达田间的最后环节仍然十分薄弱。一方面，一些看起来高大上的农业科技示范项目，由于成本等原因在农村压根就不适用。另一方面，一些简单易行的农业技术没有被广大农民及时掌握。农业科技园区的建设看似红红火火，实际上真正能够发挥示范带动作用，带动周边农业生产主体发展、带动农户致富的为数不多。有些技术含量高、投资大的农业示范园跟农民的实际农业生产距离较远。农业科技推广服务体系并没有完全服务到村、到户，如何在体制上机制上探索权责利结合的农业科技推广服务模式，成为农业现代化的一个重要课题。举个简单的例子，我区已经成熟的测土配方施肥、水肥一体化等技术，实际上并没有普遍被一线的技术推广人员和农民所完全掌握。这么好的技术不能全面推广引用，实际上是一种浪费。当然，有关农业科技资金和科技人才的配置和使用方面，也存在“厚处过厚、薄处过薄”的问题。

事实十：人才缺乏是宁夏农村最大的制约因素之一。本轮深入调研给我们的最大感受是，农业现代化离不开农村现代化，而农村现代化离不开农民的现代化。农村能否繁荣发展，关键看能不能吸引人、留住人。如前所述，对农村年轻人而言，存在守土难打工也难的困境，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人才学有关于“人才成团”的原理，农村越是缺乏人才，就越是留不住本地已经成长起来的人才。许多村子里本身培养了不少的大学生，但这些年轻人普遍觉得在本村找不到施展的舞台，如何在农村为新生代知识青年创造用武之地？

事实十一：农村除了缺少人才，还有一个重要的缺项就是资金。调研发现，大部分农村缺乏较大的市场主体，也缺乏较大的有前景的好项目，因此对国有银行的信贷资金没有吸引力。部分小的市场主体和农户在需要资金的时候根本贷不到款。宁夏大部分地区的农村小贷公司、合作金融等发展滞后，民间借贷的利率高得吓人，有的年利率高达20%以上。如何为农业发展、农村建设注入资金，成为农村发展的一个核心课题。

就总体趋势而言，农村的发展越来越依靠政府的财政投入推动。政府重视“三农”发展，加大财政投入，本来是件好事情，但单纯靠政府财政投入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同时一个显而易见的负面效应是：由于政府的建设投入和民生项目，一般分属于不同的部门直管，但最终又要通过基层组织确定在哪儿建、给谁建，因此中间容易出现一些寻租的问题。现在不仅涉农企业知道怎么样向政府要支持项目和资金，农民合作社知道怎么样向政府部门要支持项目和资金，甚至连以前老实巴交的农民如今都津津乐道如何通过关系“套政府的项目”。我们认为，这种全民机会主义倾向，对推进农业现代化是不利的，如何探索政府资金投入“三农”更有效的方式？

事实十二：乡村治理薄弱的问题已经成为农村资源整合利用和农业生产规模化组织化的最大制约因素，必须引起高度重视。一是村“两委”班子建设虽有起色，但其所发挥的基本作用是勉强能够把上级有关“急迫”的任务完成，却仍然难以担当起组织农民、发展农业、建设农村的重任。二是农村集体经济普遍非常薄弱，根本无法达到吸引农民、建设农村等预期，难以成为村级组织的经济基础。对于许多村来说，如何发展集体经济还没有正式提上议事日程。

二、若干体会

调研过程中，中央政策和宁夏实际之间、原来设想和农村现实之间，发生了一系列的碰撞，产生了很多新的疑问和想法。我们强烈认为，围绕加快推进农业现代化，有许多问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现归纳如下：

（一）现行管理体制不利于综合推进农业现代化，应当进行适当的改革和调整。

习近平同志在2013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指出：中国要强，农业必须强；中国要美，农村必须美；中国要富，农民必须富。这次会议标志着中央把“三农”从传统的问题层面提高到了一个全新的战略高度来认识，摆在了中国整体现代化的大格局中来谋划，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新形势下中央为什么要重提“农业现代化”的概念？因为单纯从产业角度难以解决中国农村的发展问题和农民的致富问题，“农业现代化”比“现代农业”内涵广泛得多得多。现代农业仅仅是个产业概念，而农业现代化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农业现代化涵盖整个“三农”。农业现代化一切因素的发端和演变，都取决于人；农业现代化的一切活动大都需要在农村展开。可以说，现代农民是农业现代化的核心，现代农村是农业现代化的载体。没有农民的现代化，现代农业再写得看起来如何理想、再讲得听起来如何美妙，都是没有人去组织落地的空中楼阁、黄粱美梦；没有农村的现代化，现代农业的一系列要素就难以集聚，产业现代化就没有真正的载体。因此，“三农”发展是一个不能任意割裂的有机整体。同时必须强调指出：现代农民的培养，不仅仅是让他们有文凭和知识，更重要的是必须要有担当和情怀、思路和奉献；现代农村的建设，不仅仅是把一些硬件设施摆在那里，至少还需要注入资金、注入活力、激活文化、提供服务。

我们现在的管理体制现状是，农业部门管一点产业方面的事；建设部门管一点房子方面的事，土地部门管一点土地方面的事，交通、文化、卫生也相应管一点各自业务方面的事，条条之间谁也不尿谁。中央的文件越写越好，地方的落实文件也写得越来越好，但由于部门各自为政，基层政权只有招架之功，实际上很多好政策落不实啊！能否改变不同部门各自为政、分头建设的做法，能否赋予县级政府在统筹推进农业现代化、新农村建设中更多、更大、更综合的权力？从而协调好条条与块块的关系，确保把好事办好？能否通过统筹规划、集中施工，一片一片推进新农村建设？这些个问题应该引起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应该有一个有权威的综合协调部门抓农村的现代化建设，应该进一步强化县级政府在综合推进农业现代化中的职能，应该进一步加强乡镇级和村级组织在农村综合规划和一体化建设中的综合协调职能，应该进一步落实农民作为主体的集体商议决策权利。

（二）把资源集约化、农民组织化、产业规模化作为当下加快推进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抓手。

规模化经营是农业现代化的核心要义之一，但规模化面临土地碎片化和农民分散化两个突出问题。土地集中连片耕种，是农业生产经营规模化的必要条件，如何在土地经营权确权登记颁证后，通过推动土地规模化经营更好地承载农业产业规模化？如何围绕凝聚人、留住人、组织人，通过率先推动农村的现代化进而更好地培养新型农民并把他们有效组织起来？我们认为结合农村目前实际加快推进农业现代化，当务之急是研究解决好这两个问题。对于土地规模化的问题，我们已经有比较成熟的土地经营权流转的做法，实际上在必要的地方，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打破地块界限实现集中连片耕种，从而更方便地利用机械化手段提高生产效率。对于农民组织化的问题，单靠思想政治动员肯定是行不通的，应当积极探索通过适当的利益机制把农民组织起来的办法和路径。这涉及到合作社职能的扩展、涉农企业管理制度变革、社会服务组织和金融机构的嵌入等制度改革和机制创新，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引入专业团队来谋划。当然，所有经济方面的组织都要依托现有的村级组织来开展，以农村“两委”班子为核心的组织体系是非常重要的，不仅不能有丝毫削弱，反而应该进一步加强。

（三）围绕改善农村投资发展环境、提高农民生活水平，应该全面提高农村基本公共服务水平。

面向农村面向农民的教育、文化、卫生等基本公共服务，如何既保持组织机构的相对集中布局，又能通过人员的有序流动确保把服务延伸到每个农户？如何充分利用互联网手段延伸有关服务到农户，从而有效降低农民享受相关服务的成本？农村教育是农村生存发展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关系到下一代青年的前途和命运，应该引起高度重视，并采取有效措施予以加强和改进。农村的医疗也应该逐步向保健服务前移，逐步地向治疗为主向预防为主转变。农村的社会保障水平也应该不断地提高，尽快缩小与城镇居民保障水平之间的差距。同时，要尽可能减低农村居民享受社会保障的成本。调研中我们看到，有的农民为了获取基本社会保险待遇，要到镇子上去办理缴费等各种手续。实际上这些服务都是可以通过互联网技术在线办理的。农村不像城市居住集中、出行方便，更需要互联网技术延伸服务。关于农村文化，我们看到的是太多的缺憾。比如花钱盖个文化室，买几个书柜，然后里面摆上几本书，长期蒙尘不见天日，这就是农村文化了？但如果您要是反问这不是文化是什么？相信没人能够回答好。建议有关部门尽快研究农村文化平台缺失、传统文化断层等问题，并提出有效的应对之策。

（四）应该尽快把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纳入新农村建设的目标体系。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任何事情都是先有目标，才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措施。农村集体经济是农村“统分结合”体制中“统”的重要基础，必须加以重视。我们应该首先改变“没考虑、没目标、没打算”的现状，切实把发展农村集体经济纳入农村发展目标，引起各级组织和社会的足够重视，然后再研究如何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的问题。第一，新形势下如何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国有资本有没有向农村投资的可能性和可行性？用怎么样的利益机制吸引农民入股合作社？能不能在农村运用股份制手段，达到既整合利用农村各种资源、又能切实增加农民利益的双重目的？能不能通过城市居民与农村居民合作创建农业经济实体，从而把农村资源与城市的资金结合起来、把农村生产与城市市场结合起来？这些问题都需要深入实践探索。

（五）应该采取综合措施，切实保护好田园草场和优美环境这两个最基本的发展优势。

农村最基本的资源是基本农田和林地草场，农村最大的发展优势是优美的环境。保护基本农田和林地草场，得到了各级政府的空前高度重视，基本情况良好。农村环境虽然日益得到重视，但保护效果并不理想。无论是川区农村还是山区农村，环境脏乱差的问题相当普遍。鉴于农村居民相对分散居住的实际情况，农村环境卫生问题由环保部门卫生部门统一管理不太现实。需要探索农村组织甚至农村居民自我管理的办法，有关部门可以采取督查和奖补等辅助措施。可不可以由村民小组自行管理生态环境建设事务，实施造林种草的工程，有关部门按照实际成效核实和拨付资金？政府附属性质的部门直接包办农村造林种草的事业，实际上存在许多的弊端，迫切需要改变，关键是有关部门能否放弃这其中的某些利益环节。同样的道理，倒垃圾的事情农民自己会做，关键是那点钱由谁花？如果有关部门和农村社区长期两张皮，如果没有农民主体的积极参与，农村环境恶化的问题只怕是会越来越严重，光靠日益增加财政资金是扛不住的。

（六）必须切实加强和改进农村党组织建设，充分发挥党支部战斗堡垒作用和共产党员先锋模范作用。

农民富不富，关键在支部；农村要发展，关键看党员。农村基层党组织在加快推进农业现代化的总体布局中处于核心地位。面对农村党组织相对薄弱和农民党员老龄化现状，如何通过加强农村党组织建设切实把农民再次组织起来共同推进农业现代化？宁夏有许多成功的经验和做法，需要不断地提炼总结，不断地复制推广，不断地改进提高。与此同时，农村党组织建设中改革创新的空间依然很大，需要我们在实践中不断思考不断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