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纪实小说连载】
乡场上的那些破事(3)
文/潘国尧
我说蒸鱼干得往碗里洒点白酒去腥,老王说你他娘的还穷讲究,“这两百来块钱一瓶的好酒当料酒,你是包工头啊?!”我说包工头也他娘的穷,“花货老公现在连个年都过不太平了。”
老王并没接我的话茬,其实花货家里的事他比谁都清楚,好几次外地民工来要账闹事,都是老王去平息的。
老王从床底下的一堆酒瓶中找出一个还留了点残酒的瓶子,把那点酒倒在了草鱼干上。
不一会锅里的鱼干就冒出了扑鼻的香味。老王把原先炖好的一大砂锅蹄髈端上桌,说先喝吧,“这样的好酒已经有些年头没喝上了,现在他娘的规定越来越多,公安不好当了,要是在镇上,今天这酒都没法喝,谁见了都去举报,一举一个准。”
老王没正经喝酒的杯子,就用饮水机上的纸杯当酒杯了,俩人先就着花生米和蹄髈开喝。因为年刚过完,外地那些打工的人还没回来,乡场上空空荡荡,天一黑下来,乡政府大院里更是鬼都不见一个。这样,我俩在岗亭里的话就比较放肆了。
老王说乡政府撤掉时,自己本来是可以在镇派出所里混个副所长的,“毕竟我原来是乡里的综治办主任,怎么说也是副科级的。不过我就是不想去镇上混,这都在乡场上混了十好几年了,去别的地儿,没劲。”
我说有点可惜,这年头有点职务跟没职务还是不一样的,至少皇粮是不一样的。
老王说自己都奔五十的年纪了,也不想跟年轻人去争什么高低了,“但在我的地盘上,谁也别想来对我指手画脚!”
我说那是的,县官不如现管呢。
“你比如说阿观吧,这家伙开了个小超市,现在什么都卖,烟酒这些都是需要专卖证的,他倒好,正大光明地堆在货架上卖;年前的烟花爆竹,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公开的在店门口设摊卖。老子也只是开一只眼闭一只眼,所里年前来查过好几次,我要是事先不通知他,这家伙都要被罚到吐血!”
我说那阿观还没来对你表示表示?
老王说每次就是拎几瓶酒和几条烟来糊弄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假货。“老子都给他堵了多少枪眼了!”
“要不要我去跟阿观说点啥?”我敬了老王一杯酒后说。
老王说算了,年后就要进行一次严打了,凡是无证照经营许可范围外的项目,一律取缔,“到时我怕是也帮不了他了。”
我说那阿观为什么不办个专卖证呢?
老王说狗日的他肯定是这么混着舒坦,啥钱都不用花,就指着我罩着他,“不过办个证,很麻烦的。”
我说都有哪些门道呢?
老王看了我一眼,说你也想伸一脚?“你他娘的可是正儿八经吃皇粮的,把书教好就可以了,生意上的事,坑蒙拐骗的,你一个教书的干不来的。”
我给老王倒满一杯酒,又把鱼干从锅里取了出来,然后把一壶水镇在了煤饼炉上。
白酒已经喝掉了半瓶多了,基本上是老王喝的,这家伙酒瘾大,但是酒量有限,说话已经有点大舌条了,但尝了一口鱼干后,就又来劲了,说这才是下酒的好菜啊。
我就又敬了他半杯,我说这鱼干和酒可不是我的,“是花货托我送您老人家的。”
“他娘的这货为什么自己不来找我,怕我也摸她啊?我他娘的好歹还穿着这身虎皮呢。”
老王又喝了一大口酒,说花货找我干嘛呢?
我说跟我俩刚才说的那破事有关。
“你是说卖烟花爆竹的特许经营证?”老王说。
我点点头,说花货也眼馋阿观发财了,但她也怕得罪阿观,想办个证正经做。
老王说这可都是花钱的事,“她家现在都穷成这样了,还怎么弄?”
我说花货年前死盯着镇政府兑了10万块钱的白条,“这钱呢,她瞒着自己男人,想做点事,所以她托我先来探个路。”
老王说特许经营证这个事他也包办不了,但花货如果真想干,可以先向所里负责安检的副所长申请。
我说刚才我不是说了,有点职务就是不一样啊,“你要是在副所位子上,这事不就好办多了?”
老王说副所刚从市里下来挂职锻炼,这事还得我们这些老人帮衬着点,“如果我从中做些工作,也不是难事,关键是申请办证后,县局和安监局那帮家伙得来实地考察一番,这得花些钱。”
我说这点钱肯定不是问题,花货也都有了准备。
老王说问题是都来考察过后也不一定会给你发证。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王说这里面水很深,人家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说你不具备办证资格。
老王又喝了一口酒,好像有点醉了的样子,但我已经听出了老王的话中话,就又给他满上了酒,我说鱼干得趁热吃,一会凉了就有腥味了。
老王就听话地吃鱼干,又自己干了一杯,直呼好酒就是不一样。
我见他已经有八分醉了,就说咱俩在乡场上也玩了好几年了,“已经是自家兄弟了吧?”
老王说那是,“‘四只眼’你人不坏,再说你老婆也在镇政府里混事,你也算是政府的家属了,咱俩之间,都不用绕弯。”
我说那这证就这么难办么?
老王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关键是怎么个办法,“这镇里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家正经办证的,一方面是不办证也都在卖,平时也就抓一两个罚点钱;另一方面是这些家伙是真的不知道内情,不知道怎么去办证。”
然后老王就告诉我说,算上外来的,镇上已经有十几万人口了,按说是应该批几张证的,“但是这烟花爆竹属于违禁物品,运输查的很严,我们县里只有一个批发点,那是局长老婆舅独家经营的,平时那些各镇乡场上偷卖的货,都是城区的警员开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从老婆舅家承包的防空洞里偷偷运出来的。”
老王接着说年后就不一样了,局长要调到市局去了,走之前严打,明摆着是要断这些店家的财路,也是为了给他小舅子以后洗钱铺好一条正道。
我表示听不懂,老王说年后肯定是要在各镇派发几张特许证了,就是必须正规经营了。
我说这是好机会啊。
老王说机会虽好,但这证还是不会随便发,“如果不是可靠的人,被人知道了,就带出一串人来了,或者真要是出点事,比如哪个店突然炸了,这一路查下去,麻烦也很大。所以这些年基本就不批证。”
我听了半天,还是没怎么懂,就说那花货这事没希望了?
老王说也不是,“我这酒也喝了,鱼干也吃了,你说能不帮着做点事么?”
然后老王就压低了声音,说局长10年前刚干公安时还是老子手把手带出来的,“我与小舅子也认识,如果我去掺和这事,至少人家还是比较放心的……这年头,不是自己人,不办危险事啊。”
我说那花货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老王说你叫他过两天先到所里去办一个申请,到时我也会在场的,剩下的事,我会去打点的。
我说不能让你破费吧?老王说,这不是谁破费的事,“你知道,这事只要掺和进去,就不分你我了懂不懂?”
我表示听懂了,“一起玩呗,是不是?”
老王说看来你小子还没醉,“来,把这杯干了!”
我俩就又干了一杯,我说一会儿我还得骑车回镇上,这剩下那点酒,您老就包了。”
老王也不客气,说好长时间没喝一口好酒了,“这酒是真过瘾!”
老王警亭西南面那个大屋子是文革时造的一个大会堂,青砖砌筑的,墙上刷的“大办民兵师”几个石灰大字还没全褪色。我想去墙根下撒泡尿,老王说你他娘的也太离谱了,“平时怎么教的学生?”
我说那你平时怎么解决的?“乡政府原先的厕所好像都停水了吧?”
老王说我能像你这么没素质的么?“我是去大会堂里面解决的。”
我说勒个去,一路货!
大会堂也没门,我进去发现地上堆满了钢管和抱箍,那还是乡政府造大楼那会儿搭架子用过的,房子造好后大概就一直堆在这了。
我撒完尿回来,发现酒瓶里的酒都没了,连我杯子里的那半杯都没了,老王呢,自己倒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我给他盖上被子,这家伙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我带上警亭的门,准备骑车回家。
看到车后座上装鱼干的蛇皮袋,又想起刚才撒尿时看到的那堆废弃的钢架子和抱箍,我想,自己这瓶好酒可不能白送了,“现在废钢可值钱呢,何不装一袋子抱箍回去?”
我就把自行车推到了大会堂里,然后开始往蛇皮袋里装抱箍。这些破烂已经堆放了有些年头了,就是有人愿意收购,也没法再用了,只是这怎么也算是集体财产,谁也不敢处理。我想他娘的与其继续烂下去,不如我帮着先换些钱呢。
就这样装了满满的一蛇皮袋,然后费力地绑到了自行车的书报架上。
第二天是周六,上午没课的老师不用去学校,但我还是去了趟花货的饭店,告诉他老王已经有意参与这个破事了,“但是我昨天也听出来了,老王自己也想从中伸一脚。”
花货说这倒是好事,他如果也认一股,就会当回事地去做,“只是这事以后咋办,我们怎么凑股份呢?”
我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先别考虑这些事,“他是在职的,公开的那些事还得你去张罗,现在要紧的是你得先去镇派出所提出申请,剩下的事听老王安排就是。另外,这事你还不能太张扬,消息传出去了,要去申请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呢。”
花货让我放心,说自己做事一直心里有底的。
我跟花货说昨晚老王被自己灌醉了,不知起来没有,“我得去看看他。”
花货是个明白人,叫我先别走,然后去楼上办公室取了两叠钱,“这是两万块钱,老王去办事,总得花些钱的,咱不能让人家自己掏腰包。”
我说也是,“那我就一定把钱和话都带到。”
这时太阳已经升老高了,我骑车到了岗亭,见老王果然还在大睡,就把他吵醒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