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纪实小说连载】
乡场上的那些破事(5)
文/潘国尧
小个子老娘把猪头炖烂了,调枝就去帮厨,老太婆行动不太方便,知趣地把厨房的活都让给了调枝,但又怕调枝大手大脚,就靠在门框上盯着调枝干活。调枝说你不是叫我做饭吗,咋就又不放心呢?“要么你自己来?!”老太婆只好去院子里晒太阳了。
调枝把猪头骨头拆出来,我闻到肉的香味,就走进厨房,调枝把一大块猪脸颊骨头递给我,说很香的,“揩桌布要不啃些碎肉?”我说他娘的老子又不是狗!
调枝说不吃拉倒,一会儿我给阿凤吃,她肯定会吃的嘴巴油汪汪的。我禁不住调枝的诱惑,就拿起骨头啃了起来。
脸颊骨上还真粘了不少的肉,我吃着吃着觉得该喝点酒,就拿着骨头逛到隔壁阿观的超市里去了。店里只有阿观老婆在,我说阿观呢?阿观老婆说掘黄鳝去了。我说小个子老爹掘了不少黄鳝,一会儿调枝要做正宗的毛血旺,“你一会叫他也来做‘揩桌布’吧。”没等阿观老婆说些啥,我就拿了货架上的一杯白酒走了,一边走,一边用一只手拆包装。阿观老婆说没见过这样的老师,“脸皮比桥板都厚!”
我蹲在邮局门口,一只手擎着猪头骨头,一只手端着白酒杯。阿凤说“四只眼”你这个样子要是被学生看到了,他们还会怕你么?我说人都是要吃饭的,老师就不食人间烟火啦?
正说话着,校长骑着摩托车从桥头方向过来,阿凤远远的跟校长说:校长,揩桌布又在喝酒啦。
校长在邮局门后停住车,我说你去哪里,校长说正想着去镇上找你呢,这周末也没地方好去。我说那就在小个子这里吃饭吧,“今天都是硬菜。”校长说什么菜,我说一个大猪头,还有毛血旺,调枝正在做着呢。
校长特别喜欢吃毛血旺,每次去花货那里吃饭,他一定要点这个菜,但事实上花货店里的厨师做这个菜的手艺比调枝差远了。
校长就干脆把摩托车歇火了。
一会儿吴局长送完信也回来了,阿观果然提了一壶高粱酒被他老婆给撵到了局里来蹭饭了,小个子冲着我说你他娘的一个人做揩桌布也算了,又给我整出一大桌人来。
校长说你不欢迎啊?“不欢迎那我们去镇上吃,老四上车。”
校长刚发动摩托车,就被小个子拉住了,说校长你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怎么能走呢,“今天多整些菜,我们好好吃一顿。”
阿观说老四还没开席就在我家找酒喝了,“小个子你他娘的要是嫌我,我也回去了。”小个子一把抢过酒壶,说酒留下,你他娘的随便。
鞋厂的车间足够大,在中间放下一张圆桌后,旁边还可以放一张桌子,小个子爹娘和儿媳妇一起,还有几个工人就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饭。见圆桌这边还留着几个位子,小个子叫调枝和阿凤也一起过来吃。
其实两边的饭菜是一样的,小个子说做鞋的活很累,“吃饭问题上我是很注意的,我爹每天四点钟起床给她们做饭,不给他们吃饱吃好,怎么干得动活呢?大伙说是不是?”那边一桌的人就都说老板不错。但调枝说吃是吃得好,“就是太抠,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钱。”
小个子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这厂呢现在也不大,最近生意也不太好,“我去年一年,租邮政所的厂房钱都还没付呢,要不是吴局长帮忙,去年发给大伙的工资恐怕都先交了房租了。”小个子说完就给老吴敬了一杯酒。
校长正忙着在一大面盆毛血旺里挑鳝鱼片,调枝说校长你今天不用挑,这一大盆毛血旺有半盆是鳝鱼片,够你吃的。
老吴则大块地吃猪头肉,他说这肉炖烂了就是好吃。
我说小个子你的日子真有你说的那么难过么?
小个子说大家都是熟人,我也就不见外了,“这里外十几号人的工资得发,税按月得缴,要是少给一分钱,这财税所和工商所随时都可以摘走我的执照,最关键的是每月要进料,都是真金白银出去的,鞋子一下子又卖不了那么多钱,现在我是连老婆娘家给的金器都当掉了……唉,这办厂难啊。”小个子说完就自顾喝下一大杯白酒。
一桌人就都沉默了,另一桌人似乎也没心思吃饭了。
我说小个子你是不是资金周转不过来啊?
小个子说是啊,“我要是手头有个百把万块钱,还可以再找几个工人呢,现在县里和市里的好多店都说我们做的鞋子价廉物美,但就是量不大,产品种类又单一。”
我看了一眼又在专心吃鳝鱼片的校长,说我倒是有个办法。
小个子马上跟我碰杯,说老四你赶紧说啊,我现在可是活在油锅里呢。
我说这事吧,你得敬校长酒。
小个子马上明白了,说老四你这家伙脑子就是好使。
校长瞪了我一眼,说你他娘的胳膊肘子往哪拐啊?
我说新学期总务处起码又收了80多万的附加费吧?
校长说这钱是要交给镇教办统筹的。
我说教办没规定时间上交吧?
校长只好说,上个学期都还有一部分没缴呢,“这钱缴上去也是打水漂,说好去年就要开工的新教学楼,到现在都没动静,每个月教师的绩效奖,也是要我去催好多次才能划拨下来,若不是我上学期压下了几十万块钱,这学期我这个校长还是要跟叫花子似的天天去教办要钱。我这校长也难做啊,镇政府这帮孙子,就知道把钱投到镇中和镇小,我们几所乡里的学校是后娘养的!”
我说这年头政府也都是欺软怕硬的,“我借光老婆家属的身份,偶尔也跟镇里这帮孙子吃饭聊天,几乎所有有编制的家伙都可以在镇上的兰香馆里签字吃饭,去年一年光付几家饭馆的钱就上百万,我们学校缴上去的这些‘附加费’,基本上都被他们填饭店和洗脚城的窟窿了。”
校长说不缴也不行啊,教办的几个主任隔三差五要来催钱。
我说这也不难办,你就说什么时候教学楼开工了,什么时候我们就来缴钱,“这帮孙子,你得来硬的,别看平时来学校视察讲话,一个个人五人六的打官腔,真要叫他们做点正事,就跟你玩阴的。”
我这么一说,吴局长也表示支持,他说小个子的这个租金,镇邮政所也是催了好几次了,“我是一直顶着,说实话,我也确实没收到过小个子的钱,每次我都把事推到小个子身上,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小个子说自己年前实在顶不住,就给邮政所每个正式工发了一百钱的超市卡,这才暂时混了过去。
我和小个子一起给校长敬酒,我说校长你现在手头起码有一百多万块钱可以动吧?校长只好点点头,“但是每学期总有一次财务大检查的,我怕到时堵不上窟窿啊。”
我说这好办,你先把钱借给小个子,让他先进料进人开足马力生产,“等鞋子批出去了,钱不就回来了吗?”
我问小个子这回钱的周期一般有多长?小个子说市百货大楼的一个领导自己认识,“他们的钱比较好拿,一般能预支一部分钱给我。”我说能预支多少,小个子吞吞吐吐说大概30个点左右。
我说剩下的什么时候给,小个子说一般要等货基本出清之后再算钱。
我说这就好办了,你每次送货时把这预支部分的钱拿来还校长的借款,然后剩下部分就不断地去要,要回来再用于再生产,这不就盘活了?
小个子说那多麻烦,天天得像个叫花子一样围着人家商场领导转。我说你现在只是个小老板,你想不想做大老板?
小个子说谁不想发财啊?
我说想发财你就得天天去盯着人家,人只要一烦,就把事给你办了,“说实话,几十万块钱对你来说是很大的数字,但市里的大商场,可能也就是半天的营业额呢。”
小个子老婆一直在旁边那一桌里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这时插嘴说小个子就知道天天跟阿观他们几个一起打麻将,要么就是去掘黄鳝,要么就是喝酒,“没有个正经的时候,厂里这些事我们几个在,也用不着你来管,就不能像老四说的那样去做些正事啊?”
阿观说自己今天蹭饭是找错地了,“每次打麻将最积极的好像是你男人啊!”
小个子拿酒杯碰了一下阿观的杯子,说老娘们你不用理她,然后转身问校长那你能不能把钱暂时转我用两个月,我保证两月后一定全还给你,至于别的啥事,一会我俩单独聊如何?
校长看了看我,我朝他点点头,说乡里乡亲的,这忙得帮啊。
这时调枝站起来说大伙一起来敬校长一杯酒如何?大家就都站了起来,旁边一桌子人虽然没喝酒,也都站了起来。
校长只好把一杯酒喝光了,说小个子你到时可别坑我啊。
小个子说怎么会呢,“今天大伙都在,可以作证的,我小个子到时砸锅卖铁也要先把校长的钱还上的。”
小个子爹不知从哪里又鼓捣出一盆热气腾腾的腊狗肉来,老聋子虽然听不清我们在说些啥,但他知道我们是在议大事,就偷偷地在里面鼓捣下酒的菜。
我本来是坐在校长和小个子身边的,我把位子让出来,让他俩坐一起,自己坐到了调枝身边。调枝酒量不太好,几杯白酒下去,一个人已经有点晕晕乎乎了,脸色绯红。我说调枝现在更像陈瑾了,“越来越漂亮了,这酒真是好东西,喝下去能让一个女人变明星啊,来,大哥跟你再来一杯。”
调枝不肯喝,说再喝下去要出事的。我说能出啥事,你吃住在厂里,出事了就去房间里休息,我给你在老板这里请假。
小个子正在忙着跟校长商量大事,我说给调枝请半天假,小个子摆摆手说随便,下午就不用上班了!
我把调枝的酒杯倒满,说喝了吧?
调枝没办法,只好又干了一杯。
阿凤说不能再喝了,再喝一会又吐,我晚上就又得陪她哭到天亮。
谁知调枝来劲了,说老四你他娘的想灌我,门都没有,老娘今天豁出去了!
调枝去取酒壶,但塑料壶里的酒已经没了,老聋子看见了,就赶紧从厨房里又拎了一壶出来。小个子老婆说这壶太多了,就自己进去换了一个三斤装的小壶出来。
调枝给我和她自己的杯子倒满酒,说老四你他娘的今天谁先放倒谁就是孙子!
但不一会这家伙还是喝趴下了,阿凤搀着她去宿舍里睡觉,我怕阿凤吃不消,就一起扶着调枝走,这家伙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谁倒下谁是孙子的话。
阿凤和调枝她们的宿舍在隔壁原来乡信用社的办公室里,出了邮政所后门还要走一段路,我跟阿凤说你要去看店,把调枝交给我吧。
阿凤说你可不能欺负她,我说我以人民教师的名义发誓不欺负她。阿凤就自顾去店里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