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返家
__六十多年前从上海到宁波慈溪的春运经历
去年国庆节,儿子为了遂我心愿,驾車送我回宁波慈溪家乡,了却我的思乡之情。从上海驱车过跨海大桥,在手机导行下,不到三小时就到了边远小山村。早先的海运申甬客轮线,早几年已停运,高铁替代了海运,家乡的泥路都被硬路面替代,出行真是方便。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与今日相比深切感到祖国的日益强盛,发展得令我感慨万千。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刚解放不久的新中国,还十分的落后,我有幸记录那时的春运情境和打工者的生活状况,以资鼓励我们,继续建设更加美好的祖国。
1953年的阴历年卅日的傍晚,店堂里,伙计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我巳三年学徒滿師,经阿大先生允准,可回家乡探親去了。引来同事们的眼睛齐煞煞的问我投来,我有些不好意思,闷声不响的急速离去。
一手拿着布包的冷饭团,另一手拎着洋粉袋,装着回家给親人们的桂元,红枣,饼干等东西,急匆匆地向十六铺大达码头奔去,码头上灯光阴暗,见到一只大䑳船,中间有一扇大门,我也跟着人流鱼贯而入。船里灯光更暗,它是艘货船,船仑很高我们都在船底、视线都被档住了,我们像进入峽谷,仰望天空天是潻黑一片,还不时飘来雪片是个阴雪的天气。
乘客都拥挤在一起,慢慢仃下耒后,都各自找地方落脚,寻个有背可靠的地方,如船的舱壁,有熟人或家人一起的,他们就要聚在一起背靠背的坐在甲板上,像我一个人就独自弓着背坐着。
货船本来不是载客的,春节旅客多,货船客串一会当客船,赚个外快钱,但苦了乘客,它不像客䑳能供应睡具,还有食物和茶水,货䑳只是把你塞进船舱完事。
乘这趟大年三十夜船的,一般都是社会底层的打工仔,他们一定要挨到这一天老板才肯放你走,有錢的或小有点条件者,早己走了,他们一般都赶在年前到家。
我在船舱的甲板下闷坐着,在慢长的时间里,肚子早就饿了,把带来的冷饭团吃了起来,也不敢多吃,怕冷的多吃会肚子痛,又担心吃光了,船还没到码头要饿肚子的,只咬一小口慢慢嚼。
船在黑夜中航行,什么 也见不到,寒风和雪子飘进来使乘客倍感凄凉。这是个除夕夜,我没见到繁星,只是个阴森森的黑夜,人在朦胧中似睡非睡的过于一夜,第二天即是大年初一,天还是黑蒙蒙的,一亱坐下来后人想起来活动,但无伸脚的地方,只好坐着,但腰酸背痛,真希望快点到岸。
货䑳吃水深,行驶缓慢,按客䑳的速度十二小时早可到了,但直到天黑船还在海上行驶,带来的冷饭团早巳吃完、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饥饿感油然而生。
突然汽笛长呜,冒出一股长长的白烟、顷刻间人们都兴奋起来,终于到了宁波。货䑳要化20多小时的行程。人们像潮水般冲出了舱门,向码头跑去,但灯光暗淡,天色己沉,我也是第一次到此,而不知去向、只好跟着人流向前行进。出了码头,我向人问询、如何去松浦范市的汽车站?其中有人说一起走车站在前面。
车站里仃着一辆运货卡,没有车厢,沒有坐椅,只有车身两边的车厢板、和车后可放下的车厢板,车顶是帆布的车蓬,车不挡风,行驶时寒风在透风的车厢中向你击来。车蓬发出咖吱,咖吱的响声,边行驾边摇动着车身,人都在车上紧贴在一起站着,随着惯性的摆动,让人们向左向右不仃的向一边倾斜挤压着,人在车上既无座位,又无抓手,无法站稳,只能在车上倒来倒去的倾压,和在寒夜中他们的叫喊声。
汽车终于仃下来了,车外漆黑一片,只见路边的一间平房,点着火星很小,见了人也看不请臉的油灯,下车的人顿時在嘈杂的叫喊声中走散,他们有的就在附近村,有的被人接回家,汽车早己开走,车站这间路边小屋,灯也熄了,门也关了,车站工作人员也走了,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前不靠村,后不靠店,无处投宿的公路上,他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蒙蒙黑夜中,两人相互看不清双方的脸。漆黑的地面,寸步难行,如何回家?当时我还是毛头小子,未见世面,未经风霜,十分慌张。回家还有近十里路。回家要经过范家,楊家,高巷,再要经过一大片田间的阡陌小道,要路过墓地,河汊真让人害怕,该怎么办?黑夜不敢走,站着等天明吗?这時老者问我你去那里?我说西蔡,他笑起来了,这下有隊了,我也西蔡,他是敬元公,近六十了,还在蜡烛坊里作師父,彼時蜡烛坊颇有规模,工场有几十号人,门店也有好几间,有的还有分号。除了平日各类喜事、丧事都要消费香烛,特别是过年家家户户不轮贫富都要祭祖拜佛,是少不了蜡烛的。因此他也只能在年卅回家。有我们俩人为伍,互相壮了胆,他说我们一起走吧。我是七,八岁出来的,这些路有的从末走过,有些离家近些走过的路,现在变得麻糊了。我跟着他绕过范市街区,从小路转入杨家,这段路虽在暗夜,但都有房屋相连,虽无灯光夜阑人静,但毕竟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且路还平整。到了杨家,则都是沿河石板路,要小心行进,但过了村落,上了桥,这桥不是当年处死逆子的地方吗?记得当年杨家母子俩人,母为布贩,家庭殷实,儿子不务正业,染上吸毒是个雅片鬼,他为向母讨錢吸煙,母恨其败家,发生冲突,儿子将母杀死后弃于此桥下。过后其子被族人梱于桥下,溺死在此,黑夜里到此真令人毛骨悚然。过了桥有条长长的石板路,路旁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在茫茫黑夜中,有一条长长的映泛出微微灰白色的平整地面,我疑为一条马路、再细心看,嗬,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我们两人走在寂静的路上,只听到我洋粉袋里的核桃等物,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石板路中有个别石板有些松动,脚踏下去石板要往下陷滑、使人突然紧张,敬元公忙叫我踏稳点。走到高巷,樟树庙那棵樟树在黑夜中还蒙笼着高大的影子,再转弯就直去西蔡,都是田间阡陌路了,要路过墓地,再过河汊。
过了桥进了村,先到敬元公家,他家在村的东西向与南北向两条路的交叉点上,是村中央的一间平房,一敲门就开了,家人是等侯着他的。他一定要再陪我到家、说你小小离家不认路,夜里又暗铁模托,你走不来夜路的。他点了灯笼,是盏腊烛灯很亮,虽还有
等一会儿妈下楼开了门,我进了屋,我千谢万谢地谢敬元公,如没有他,我大年初一的夜里,不知如何回家?敬元公拿了灯笼也回家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