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唐末徐寅《人生几何赋》欣赏

陈敏昭

徐寅先生，字昭梦，莆田(今福建莆田)人。唐昭宗乾宁元年进士。曾任秘书省正字，后为王审知掌书记。后因得罪权贵归隐山林。擅长诗、赋，著作颇多，有《徐寅别集》、《探龙集》、《徐寅赋》等。《人生几何赋》是一篇短小精致、感慨万千的赋。唐朝末年，政治黑暗，地方势力割据、朝廷（中央政府）牛李党争、宦官专权弄柄、战乱频繁，民生艰难。叹人生苦短，韶华易失，世事无常，争名逐利没意思，感慨“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人，应该返朴归真，保持简单质朴的生活，平安渡过一生。

【原文及注释（括号中为注释）】

叶落辞柯（柯，树枝），人生几何。六国战而谩（欺骗、蒙蔽）为流血，三神山（神话传说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而杳（无影无声、幽暗、深广）隔鲸波（巨浪，大海）。任夸百斛之明珠，岂延遐（高远、长久）寿（高龄;高寿）。或有一卮（古代盛酒的器皿）之芳酒，且共高歌。

岂不以天地为炉（喻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同在一只大炉子中熬炼），日星为纪（以日月星辰做标记，用以纪年）。虽有圣而有智，不无生而无死（佛教语，意为无生既无死，无起皆无灭，人应当解脱清净）。生则浮萍，死则流水。七十战争如虎豹（指秦末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历经大小七十余战，战场上凶猛如同虎豹一样，最后还是兵败如山倒，自刎乌江），竟到乌江。三千宾客若鸳鸿（鹓鶵和鸿雁，比喻贤人。战国时期信陵君魏无忌，春申君黄歇，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时称“战国四君子”，他们在当时都收养了几千门客，对内维护自己的势力以对付政敌，对外与敌国作政治、军事上的斗争，是战国时期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以及秦始皇时期的吕不韦等也豢养数千门客，曾著书《吕氏春秋》），难寻朱履。

扰扰匆匆，晨鸡暮钟。命宁保兮霜与露，年不禁兮椿（古代传说大椿长寿）与松。问青天兮何惨何舒，拘人否泰（世道盛衰、命运顺逆）。叹白日兮东生西没（岁月交替），夺我颜容。

可惜繁华，堪惊倚伏。有寒暑兮促君寿，有鬼神兮蠹（侵蚀、剥夺）君福。不觉南邻公子，绿鬓改而华发生。北里豪家，昨日歌而今日哭。

梦幻吞侵，朝浮夕沉。三光有影遣谁系，万事无根何处寻（三光者，日、月、星也，此句感慨光阴易逝，人生无常，寻不得根由，也留不下痕迹；或者说：派遣谁能拴住日月星的光影,使之不流失呢？世间祸事本没有根由,都是自己惹出来的）。易服猛兽，难降寸心。眼看西晋之荆榛（荆榛，没入荒野，指逝世），犹经白刃。身属北邙（洛阳之北的邙山，东汉﹑魏﹑晋的王侯公卿多葬于此）之狐兔，尚惜黄金。

亦何荒色嗜音，雕墙竣宇。君不见，息夫人（春秋时期四大美女之一，妫姓，陈氏，为陈国君主陈庄公之女，生于陈国宛丘(今河南省淮阳县)，因嫁给息国国君，故亦称息妫。拒绝以色侍人、倡导女性自立。被后世尊为“平安神”、“桃花神”，是河南省息县的地域形象名片）兮悄长默，金谷园（金谷园别称“梓泽”，是西晋首富石崇的别墅，是一座占地数十平方公里、富丽堂皇、景色殊异的所在，遗址在今河南省洛阳市火车站一带，“金谷春晴”号称洛阳八大景之一）兮阒（qu，寂静）无睹。香阁之罗纨未脱，已别承恩。春风之桃李方开，早闻移主。

邱垄累累，金章布衣。白羊青草只堪恨，逐利争名何太非。尝闻萧史（萧史，传说中春秋时的人物， 善吹箫。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王乔（传说是蜀人，在邢台为柏人(今隆尧柏人城)县做县令令数年，后弃官在邢台隆尧的宣务山修炼道术，得道后骑白鹤升天），长生孰见。任是秦皇汉武，不死何归。

吾欲挹（yi，舀，把液体盛出来）元酒（又称玄酒，古代祭祀时当酒用的水）于东溟，举嘉肴于西岳（中国著名的五岳之一的华山，位于陕西省华阴市，南接秦岭，北瞰黄渭）。命北帝（道教传说人物，北极紫微大帝，又称“北方真武玄天大帝”）以指荣枯，召南华（南华真人，道家传说人物，诗仙李白在《大鹏赋》中称庄子为南华老仙）而讲清浊（多意词：1、清水与浊水。2、喻人事的优劣、善恶、高下等。3、.音乐的清音与浊音。4、.语音的清声与浊声。5、清气与浊气。引申以喻天地阴阳二气）。饮大道（道，物之本原、规律、真理）以醉平生，冀陶陶而返朴。

【今译】

（季节之秋，转眼间）树叶就告别了树枝，（而）人的一生是何等短暂，能有多少时间哪！（战国时期）秦、赵、魏、齐、楚、燕、韩七国权贵争夺地盘，混战不已，而让百姓流血牺牲、流离失所！（我想要躲避到）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却远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任你夸口拥有巨额财富，却不能延长一点点你的寿命；如果一杯美酒在手，那就与好友举杯高歌罢！

人与世间万物无不如同在一只大炉子中熬炼，日月星辰是它的标记。虽然有许多大圣人、大智者，他们也同样在生死中轮回。人活着如同浮萍，死了就象流水一样。想想秦末楚汉相争时期的大英雄西楚霸王项羽，历经大小七十余战，战场上凶猛如同虎豹一样，最后还是兵败如山倒，自刎乌江；那些曾经拥有数千宾客、人才济济的王侯将相，现在难寻其踪迹。

世上事情纷纷扰扰，你方唱罢他登台；清晨，公鸡打鸣；旁晚，暮钟敲响，日月匆忙。人的命是如此脆弱，就象霜与露一样短促，而椿树与松树不讲究（养生）却能如此长寿！我想问问青天，为什么让一些人活得如此舒坦、惬意，而让另一些人过得那样凄惨艰难，控制人的命运？！可叹太阳东方升起西方落下，岁月交替，让我们曾经如花似玉的容貌逐渐变老。

可叹世事繁华，起起伏伏，让人惊谔不已！冬天寒冷、夏天暑热，日月轮回能让你长寿，也有鬼神能减却我们的福分！不知不觉间，南面邻居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两鬓华发生！北边豪宅，昨天还是欢歌笑语，今天却哭声不断，让人揪心。

人生如梦，朝浮夕沉。光阴易逝，人生无常。谁能拴住日月星辰的光影？世间事本没有根由，到那里去讲理？即使给猛兽穿上衣服，也难以降伏它的兽性，何况人呢？眼看着晋代的那些豪强巨富马上都要覆灭了还在争强斗狠、挥舞刀枪！马上都要身葬邙山、与狐狸兔子为伍了还在珍惜金银珠宝！

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沉湎声色、虚掷岁月？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在意建造雕墙画栋、高楼峻宇？君不见，春秋时期的第一美人息夫人早已悄默无声？西晋首富石崇的占地最广、富丽堂皇、景色殊异的别墅金谷园早已被荒草所覆盖？那些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的权贵豪强一旦失势，他家养在香阁的美女连衣服都不换就投到别人的怀抱？那些填满奇石珍宝的花园，鲜花还在盛开，而园主早已换作他人？

坟丘无数，谁能分得清哪座是高官显贵之墓、哪座是平民百姓之坟？非常可惜，没有珍惜那些曾经拥有的时光，把太多的精力用在追名逐利上！被人广为传说的神仙萧史、王乔长寿不老，有几人见过？即便是雄才大略一统天下的秦始皇、文功武略的汉武帝，同样化做一杯黄土，难逃自然法则！

（噫嘻呼！）我想在东海酿造（舀取）一杯美酒，在西岳华山制作一桌佳肴，邀请北方真武玄天大帝为我指点迷津，邀请南华老仙庄子为我讲解善恶是非，掌握万事万物的本原、规律与真理，以满足平生追求。希望能够返朴归真、永远保持简单质朴、无忧无虑的欢乐快活！

2019年11月15日星期五，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