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寒假-13

龙陵（1）：寻找

2019-1-27

松山到龙陵近四十公里，一个小时车程。四点多离开，五点就到了。

我到这里干什么呢？现今到龙陵旅游的，十有八九是去淘黄龙玉。我跟人说起龙陵的时候，人们首先提起的就是黄龙玉。说来奇怪，三十年前还仅仅是石头的东西，今天却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宝玉。滴滴司机跟我介绍，龙陵县城南边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黄龙玉交易市场，有原石也有工艺品，还有赌石。我对石头没有兴趣，我到龙陵去试图寻找的不是石头。七十多年前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还有一些遗迹可寻吗？

想一想那些阴云密布风雨飘摇的日子，多么诡谲多么恐怖啊！日本人以风卷残云之势追击国军，国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仓皇逃窜，可以说是闻风丧胆，溃不成军。从畹町到芒市，从芒市到龙陵，从龙陵到松山，一路是溃逃的军队，流浪的民众，丢弃的战车。为了阻止日军的快速移动，国军将领居然下令将一个团的坦克车全部销毁在滇缅公路上。日本人清理了道路，获得了重型装备，只花了两个小时。我们以为日军的装备优于国军，其实滇缅战役中日军的很多优良装备，正是来自国军的馈赠。

在龙陵城边，国军丢弃了大量车辆，枪弹，粮食，以及其他战备物资。之前，龙云的儿子征调了2000马匹运输他的私人财物，现在运输军用物资却找不到足够马匹了。日本人追击的步伐遇到了怒江的阻碍。要不是怒江天险，日本人会很快到达保山，大理，昆明。过了怒江，就再没有这样的天险可以倚仗了。要是那样，中国乃至世界抗击法西斯的形势会发生改变。因为龙陵特别重要的战略地位，被怒江挡住了前进道路的日本人开始将其经营成为亚洲战场的一个重要堡垒。有易守难攻的有利条件，有国军留下的大量军火，日本人有信心在这里固守下去。

1942年5月4日，国军丢弃龙陵，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从1944年6月4日开始反攻，到11月3日收复龙陵，用了五个月的时间。要不是当初放弃得那么轻易，就不会有后来收复时的那么艰难，那么惨烈。滇西抗战是中国人民抗击日本法西斯取得决定性胜利的重要战役，也是世界抗日阵线对日本军国主义取得完胜的少有战例。二战中日军被全歼的战例——日本人称之为“玉碎”——总共有三次，其中两次就发生在滇西，一是松山战役，二是龙陵战役。在滇西战役中，龙陵战役有着决定性的意义。龙陵战役中，国军动用的部队人数，牵制敌军的人数，我方伤亡的人数，以及歼灭敌军的人数，都占滇西战役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龙陵一役，国军伤亡将近三万，歼灭日军一万三千二百。无论歼敌的绝对数还是双方伤亡人数对比，都是对日战争中少有的胜绩。

当初的龙陵，到处都是战场，从城郊的山头到城墙上下，从城内的大路到小小巷道，每一寸土地都经历了反复的争夺，每一个洼地都积满过鲜血，每一堆瓦砾下都埋葬过尸体。我读余戈的战史知道，反攻开始之后，有的街道，有的要塞，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易手十几次，争夺几个月。在我的想象中，即使经过了七十多年的风雨洗刷，龙陵县城还会到处有战争的遗迹，血腥还会在，弹痕还会在，记忆还会在，仇恨还会在。

入住之后，我开始上街区寻找战争的痕迹。龙陵县城像只口袋，四周被大大小小的山包包围着。1942年5月，这些山包对阻挠日军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而1944年6月之后，国军为收复龙陵，则付出了惨重的血的代价。我住的酒店靠近城郊，距离广林坡不远；我试图接近，看一看还有没有战壕，有没有弹坑。广林坡在龙陵战役中位置重要，国军与日军曾经在此多次争夺，阵地多次易手。我以为这里会有纪念公园，纪念碑，或者是具有纪念性质的健康步道的，结果什么都没有。走到农田边上，找不到上山的路，于是返回。

回到主街，沿着龙山路朝西南方向走去。抗战时期龙山路就是龙陵的主街道。在日军占领龙陵之前，有大量美援物资运抵中国。因为惠通桥通行能力受限，大量物资就积压在县城。大量的粮食，汽油，汽车配件就散放在路边的简易仓库。龙山路一带因此而热闹起来，商人们在这里开起店铺，经营旅馆和饭馆，倒腾军用物资。我走过龙山路的时候，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周边在搞房地产开发，作业机械在轰隆隆轰隆隆地工作者；道路正在维修，到处尘土飞扬。那种混乱，就像是战争来临之前风雨飘摇。

龙陵县城最有抗战味道的应该是抗战纪念广场了。广场就在龙山路边上，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广场东侧是纪念墙，红色的砖石上雕刻着黑色的画面，刻画着战争的场景；广场的南侧是抗战纪念馆，我到的时候已经关门。西南一角有个地堡，全部用石板砌成，保存还完好。那地堡像个垃圾桶，很不显眼，边上也没有说明的文字牌。想接近去看看纪念墙，却被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奶们挡住了。纪念馆一侧似乎是段城墙，走上去之后才发现只是模型，原来的城墙在战争中早已被破坏殆尽。一位中年男人，看样子是纪念馆工作人员，正在城墙上晒鞋子。我走过的时候他举起鞋子来使劲儿拍打灰尘，我赶紧跑着避开。

又往西南方向走了十几分钟，去寻找另外一处战争遗迹，慰安妇纪念馆。问了两位路人，告知的方向居然相反；用百度导航，居然没有信号。于是放弃，返回宾馆。为了避开龙山路的灰尘，拐进一条小道。曲曲折折，坑坑洼洼，地上到处垃圾和污水，潮湿发霉的墙上乱七八糟拉着黑色的电线。感觉这个城市被历史遗忘了，即使不是被遗忘在七十年前，也是在三十年前。

我有些失望。这样一座小城，曾经发生过影响中国近代历史进程的重要战役，居然很少见得到战争的遗迹。

我们实在是太健忘，太容易放弃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