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纪实小说连载:乡场上的那些破事(35)


说明

 列位看官大人:

小人潘国尧,微信艺名“阿六”(laopan53llm,江湖别称老衲,在此所发的小说均为作者的艺术创作,并非个人传记!!!阿六这大半辈子经历坎坷,阅人无数,凡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都是作者现实生活中的无数原型提炼而成,切不可对号入座!乡场上的人物,只有背景是固定的,人物和围绕人物发生的所有故事,时空散漫,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谢谢您的阅读!

乡场上的那些破事(35

    文/潘国尧

 

 阿观很快就知道了我去包工头那里打听偷材料卖的破事了。阿观与所有做工程的人一样,不太习惯用语言沟通,更喜欢行动。于是,二层的楼板浇筑完了之后,阿观就把工地上的人都打发回家了。

这天放学后我见到工地上没有任何动静,就想去 问阿观为啥停工。阿观正在他爹的老宅子门口整一堆钓黄鳝的劳什子,我问了好几遍他都懒得回一句话,我火了,说造房子这么大的事,你可不要当儿戏!

这时阿凤就叫我先坐下喝口水,我说老子没心情喝水,“这房子你们也有份,停工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阿观爹从里间出来,说老四不是我说你,我们家的事你也帮了不少忙,阿凤也是你和调枝给扯的媒,怎么说我们两家都处得跟一家人似的。——你咋这么不相信阿观呢?

我只好摇了摇头,说你让阿观自己说原因吧。

阿观自顾忙着理那些尼龙线,但却越理越乱,明显心不在焉的状态。我对阿观是太了解了,这家伙还没坏到家,他这是自己拉屎尿床怕大人打骂的心态,我判断阿观并不是要与我死扛到底,只是自己觉得这事自己做得下不了台面,有点向我撒娇的意思。

我就一脚把一堆黄鳝钓踢到墙角,拉起阿观就走,这家伙还想挣扎一下,但显然并没使力气,就跟着我出了院子。

阿观爹还想追上来说几句,但被阿凤拉住了,显然老头还不完全知道阿观偷卖材料的事。阿凤说爹就别掺和他们的事了。

我把阿观拽到工地后,说自己学校里一大摊的事,你还给老子出难题,你他娘的做得过分了!“我今天强调一遍: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当被大风吹过了,我也不会告诉老洪的,但房子这边你如果不好好干,我就要把所有损失的账都算到你头上!马上把人都给我叫回来!”

阿观朝我傻笑了几声,掏出新买的一个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打完后说老四你先回家吧,明天工地上正常开工,你也不用每天都来看看,“我保证十天内上大梁甩馒头!”

我塞给这家伙一根烟,说上次这的破事我也不会告诉你爹的,“但是你他娘的不能再干第二票了!”

阿观给我点上烟,啥都不说,只是用力地在我的胳膊上捏了一把,我知道这家伙脸皮薄,就自顾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我回到村里租的一个小院里,调枝还在忙着炖第二天要去摆摊的卤肉,没做饭,我说老娘们你一天到晚尽整些没用的,现在老子连碗现存的饭都吃不上了。

调枝说什么叫没用的?“我不去卖卤肉,靠你的那点破工资,都喝西北风啊?!”

我只好自己在米缸里舀了一碗米准备淘米,被调枝一把夺下了,说电饭锅插上就行了,“他娘的每天都在工地上混,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我打开电饭锅,见有一碗咸鱼蒸蛋,就知道错怪这娘们了,说今天阿观没去工地,我就回家早了。

调枝说你去叫阿观了?

我说差点打起来,这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之前没发现他有占小便宜的习惯,人心隔肚皮啊!”

调枝说自己中午收摊时去阿凤那里串门,就见到阿观在家,这家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溜开了,我本来还想问一问为啥不去工地的事,但是阿凤说老四会收拾他的,叫我不要问了。

说实话,有这俩老娘们在,我还真是不怕阿观胡来,虽然已经出了点问题了,好在及时止损了。打个比方,我现在与阿观的关系,就像一对连襟,在湖下这破地方,兄弟反目成仇,妯娌大打出手,亲家间老死不相往来,这种种破事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唯有一种关系却十分稳定,这就是亲姐妹,顺带着连襟也成了最靠谱的一对死党了。调枝和阿凤,这对患难姐妹,这一年多内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有这俩货在,我是完全可以把阿观搞定的,这也就是我敢于承揽乡政府门口这摊破事的勇气所在。

 

中考的时间定在了5月初,为了多考上几个高中生和中专生,所有的乡中都制定了一套比较丰厚的内部奖励政策,基本上完成或者超额完成中考指标后,每个毕业班的老师都能分到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还能在职称评定、职务升迁上得到照顾。所以这些天初三年级的老师基本上跟疯子差不多了,只要一有空闲就没完没了地发讲义补课。我的体育课基本被废了,但我也懒得花点精力在自己曾任过语文课的那个班里,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个破学校里了,跟人去争升学率,争平均分优秀率之类的,然后在发升学奖金时分点钱,这对我来说几乎就是扯蛋。

但我还记着村长的儿子,论实力,这家伙是无论如何过不了中考这一关的,再说现在他已经被他爹设法给整到快班里去了,考上考不上按说没我啥破事。但我记着这小家伙的好,毕竟他帮了我许多事。

这天中午,我把前班长叫到体育器材室,我说那些讲义你都吃透了没有?

前班长说数理化题目都没问题了,语文题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缺几个作文题了,这些题目不好去问别的老师,老四你说是吧?”

我把他的那几张语文试卷摊到桌上,见卷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答案,只有作文题还空着。我说这些答案都不是你的笔迹呢。这小子只好告诉我,所有模拟试卷的答案都是他正在读县中高一年级的表兄给做的,“我只负责背熟。”那家伙我知道,是上一届毕业生中的尖子生。

我说你没告诉你表兄这卷子的来历吧?

这小子大事不糊涂,说自己给了表兄好多钱做题目,别的啥都没说!

我说这几篇文章我今天就给你写好,你在考试前把文章背熟就成,如果中考卷上的题目八九不离十,你就开头结尾自己稍微调整一下整个抄上去就成。

这天下午,我把自己关在器材室,一口气给前班长写成了三篇作文,然后下班前把这小子叫来又关照了一番。

 

这些日子里我就基本没去工地里看看,我相信阿观不会再忽悠我了,因为调枝这娘们告诉我,阿凤有三天不让阿观上她的床,为的是惩罚他偷工减料的破事。这是治阿观最好的手段,这家伙差不多有一年没正经沾女人的边了,好不容易跟阿凤睡到了一起,基本上是处在新婚状态中,猛然间不让他上床,都差点疯了。阿凤警告说,如果不把这房子造好,自己就回老家,永远离开他!

我问调枝说是不是破娘们你胁阿凤啥了?调枝说啥叫威胁!“老娘我只是把这房子的重要性给阿凤讲明白了,我说咱俩今后能不能在这破乡场上生根开花,就全指着这几个门脸房了!她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我给他支招么?”

中考前几天,江南进入了梅雨季节,这破学校建校前是一块乱坟岗,操场上的跑道凹凸不平,基本上每到下雨天,我都要用锄头在跑道上挖那些浮起来的坟砖,然后洒上食堂里的煤渣。

这天上午,我照例又在跑道上忙着,阿观来找我,说五间门脸房都快封顶了,叫我挑个日子甩馒头。我说我又不是算命瞎子,我咋知道哪天是个黄道吉日,“再说这雨下个不停,哪天都不是好日子!”

阿观说既然没有好日子,那就干脆明天上梁甩馒头吧。

我说也只能这样了,这破雨没个把月怕是停不下来,“店早开一天,我们的损失就少一些,最好是抢在农贸市场开业前我们先开业。”

在湖下这破地方,特别是乡下,造房子上梁是一件大事。以前家家户户吃不饱,逢着哪家造房子上梁的时辰,几乎一个村子的大人小孩都会围在新房子的边上去“抢馒头”。老实说,抢到一个馒头的家伙堪比现在而今眼目下现场开奖中一辆轿车都还要开心。一般这样的场合,主人家会准备一筐或者半框的馒头。湖下这破地方以前那什么年代特别穷,馒头就做得很小,大概只有现在市面上馒头一半大,比传说中的“旺仔”大不了多少。但是当几十个上百个馒头从天而降的时刻,新房子四周几乎都会闹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阿观爹特地去镇上定做了两夹萝的馒头。第二天,当阿观挑着馒头来到工地上时,我瞅着这两三百个馒头却发呆了,我说做这么多干啥呢?现在又不是十多年前了,谁家还稀罕馒头这玩意?“再说今天上哪去找那么多抢馒头的人呢?!”

阿观爹说一会自己去村里叫些闲人来凑热闹吧。

我说这下雨天的你叫人打着伞来抢馒头啊?“你送到人家里都没见着会搭理你,老爷子,世道变了,现在没人稀罕馒头了你知道么?!”

听说要上梁甩馒头,校长来了,老洪带着花货和满月的孩子来了,调枝、阿凤都来了。校长说要不一会甩馒头的时候我就关一会流水线吧,“叫工人们都来抢馒头!”

我知道校长这是在说客气话,每次乡场上临时停电,校长都会边打电话边跳脚骂街,把变电站那帮龟孙子的八辈子祖宗都骂个遍。

我说都不用你们操心了,一会儿我去想个办法找帮孩子来凑热闹吧。

本来算命瞎子挑的甩馒头时辰是11点,我就自作主张往后延迟了一个小时,说到时学生刚好是中午吃饭时间。阿观爹不同意,说瞎子挑好的时辰轻易不要改,“恐怕会……”阿观打断老爹的话,说就按老四说的时辰吧,“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后我就回学校,我把前班长叫出来,说今天乡政府前我造的房子中午上梁甩馒头,“你们这帮家伙如果想在明后天的考试中考出好成绩,去抢个馒头讨彩头,老天爷会照应你们的。”

前班长说有这好事,大家都去抢馒头,“抢到的都考上了,抢不到的不就倒霉了么?”

我说整备了两三百个馒头呢,到时抢不到的就每个人都分一个!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了后前班长就在教室里大吼道:你们如果明后天的中考想考出好成绩,就跟我去乡政府门口抢上梁馒头,这是抢彩头啊,去晚了就抢不到馒头考不中了,冲啊!

然后快班的一帮男生就发疯了一般往校门口跑,其它几个毕业班的学生得到消息后也不去食堂打饭了,都争先恐后地去乡政府门口撞大运去了。

我和阿观骑在五间楼房的两根栋梁上,几个泥水匠护着两夹萝的馒头,楼下前班长带来的第一拨男生早候着了,远远的一帮孩子还在陆续冒雨往新房子这边围过来。我们把馒头一把一把地往下扔,下面的孩子都用手接,但是接住的少,大部分都扔到了泥地里。前班长脑子好使,赶紧把雨伞倒过来接,所有的孩子也把伞倒过来接。我叫道:大家不要乱,我挨个扔到你们的雨伞里!

但是孩子们不听,依旧是冲着馒头倒打伞,不少女生力气小,接不到馒头还被摔到了雨水中大哭起来。没办法,我只好叫阿观停下来,然后把馒头吊到楼下叫校长挨个分掉。这帮小家伙是校长看着进校的,四个班级的英语初一初二都是他教出来的,他来分馒头,大家就像从前从他手里接作业本那样的听话和守秩序,这让校长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教书时的场景。分完馒头,孩子们欢天喜地远去了,校长盯着他们的身影发呆了很久,我从横梁上下来时看到校长的眼眶红红的,我说你老毛病又犯了,“一个大男人总是多愁善感的,咋做大事?”

校长摸了一把眼眶,说我是替你们开心啊,“这房子终于造起来了,大家都有店开了!”

我说风水里有这么一说,大日子办大事遇着下大雨,这是发大财的节奏啊,“校长你这新厂子还没开张我们就给你这么热闹一场,你得请客!”

校长说等你的老四酒楼新开张了,我把全厂的人请来喝大酒!

 

中考这几天,乡中的考生都被送到了镇里参考,学校包了三辆大客车接送,我负责后勤保卫工作。但这些乡下孩子野惯了,大多数就像上梁抢馒头时那样只是来撞一次大运,没有太当回事,不像城里人那样的全家出动护驾,甚至后几年还整出穿旗袍开大叉“旗开得胜”这种不着调的破事来。

每次考试结束后,前班长都要到我负责看护的客车旁边来想我说说考试的情况,我每次都嘱他“考一门丢一门,等考完了我再给你分析。”

等到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后,我陪着小家伙去他家里,村长很着急,一个劲地问儿子考得如何。我把村长推到一边,叫小家伙把那些模拟卷都拿出来,然后对照着我从考场里复印出来的几份卷子,发现大部分考题都对得上,特别是语文卷的那个作文题:他就这样走了!没动一个字。

我说你都背出来了?

小家伙说题目都一样的,我就全都写上去了,“一个字都没落下!”

我就拍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跟村长说:准备上县中吧!

然后我就把那份模拟卷带走了。

村长还想问些啥,他儿子吼道:不该你知道的少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