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这一学期（22）：“静静的玛尼石”
2020-5-24
万玛才旦关于智美更登，关于“放下”的电影，比“寻找智美更登”更早的，是2005年出品的“静静的玛尼石”。
大年三十，小喇嘛还在寺院里。做完师傅安排的擦灯任务之后，又去小活佛家帮忙。小活佛家有电视机，有VCD。
小喇嘛跟小活佛玩羊节骨游戏，小活佛玩不过他。他送了一把彩色羊节骨给小活佛，希望得到在小活佛家里看一会儿电视的机会。小活佛由经师带着，他向经师求情，经师答应了。电视上放中央台新闻，说的是汉语；小活佛觉得没意思，但小喇嘛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语言不通，也不知道电视画面上的人们在干什么；电视上是中央领导接见外国元首，他们以为是在做什么游戏。小活佛提议看vcd，是智美更登的故事；津津有味看了一小会儿，经师就要小喇嘛离开，说小活佛不能由着性子沉溺于娱乐。
大年初一，小活佛要回家。他很高兴，可以见到弟弟妹妹，见到父亲母亲，见到爷爷。他每年只有一两次机会回家见到亲人。初三他就要回来，因为下午有大法会。
父亲来接他。小活佛眼里的喜悦让我感动。
回家的路上，顺道去看看了刻玛尼石的老爷爷。他是小喇嘛爷爷的好朋友，七十多岁了。他一辈子刻玛尼石，现在是周边几百里唯一的玛尼石雕刻师。他的儿子不愿意继承父业，跑到拉萨做生意去了。小喇嘛给老人念他儿子写来的信，信中说他在做生意，年后来接父亲去拉萨朝圣。
小喇嘛的父亲请老爷爷去他们家住几天，老爷爷说手头有活，过些日子再作打算。小喇嘛还请老爷爷给他刻一块六字真言。老爷爷说忙完手头快完工的观音像就给他刻。
路上，父亲告诉小喇嘛一个好消息，哥哥生意做的不错，挣了钱。给家里买了电视机和VCD，可以放唐僧喇嘛的故事。小喇嘛眼里流露出灿烂的喜悦，他最喜欢唐僧喇嘛的故事。在寺院里，师父经常给他讲。
只有爷爷，母亲，弟弟在家。他还有哥哥和妹妹，他们正在村公房排练智美更登。
上炕喝茶。爷爷要小喇嘛坐首座，因为他是伺候佛祖的人。父亲要爷爷坐首座，因为他是最年长的人。结果孙子和爷爷并排坐在首座，父亲坐末座。
母亲来倒茶。小喇嘛一一接过，先递给爷爷，然后是父亲。母亲不入座。母亲对小喇嘛的态度，是既亲密，又恭敬，更多的是恭敬。父亲的态度，有亲密，恭敬，还有父亲的权威，更多的是权威。
小喇嘛要看电视，看VCD，父亲不同意。因为他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爷爷说，小喇嘛一年到头才回家一次，在家一两天，就满足他的愿望吧。父亲答应了。爷爷把他当孙子，父亲不仅把他当儿子，而且是喇嘛。
放了一会儿电视。停电了。爷爷带着他去牲口棚给牲口过年，给牲口喂油炸的糕点。
弟弟去找哥哥和妹妹，告诉他们小喇嘛回来了。他们在排练，回不来。小喇嘛很想去看看哥哥和妹妹，看他们排练。弟弟要求跟他先玩一会儿踢毽子，小喇嘛答应了。
小喇嘛又看了看弟弟的课本。弟弟说学了汉语，就可以进大城市；学了算术，就可以像父亲一样做会计。弟弟跟哥哥说，等将来进了大城市，挣了钱，就给哥哥买电视机，VCD。他抱怨说，大哥买的VCD，碰都不让他碰。弟弟读汉语的诗歌，小喇嘛听不懂。
哥哥他们在公房排练智美更登。三位婆罗门要求智美更登施舍他的三个孩子。哥哥是主演，演智美更登，妹妹演智美更登施舍出去的一个女儿。三个孩子离别父亲的场面很感人。我流泪了。饰演妃子的女子是哥哥的女友，他们准备结婚了。
初二一大早，爷爷带着小喇嘛去给羊放生。
又给一户刚生了个儿子的人家去念长寿经。
然后一大家子去公房看哥哥他们演智美更登。爷爷很受尊重，坐在第一排中间。小喇嘛陪着爷爷。现在演出的一段是智美更登给一个瞎子婆罗门施舍眼睛。这部戏小喇嘛看过几百遍了。公房边上有录像室。一个帐篷而已，凳子是块石头。小喇嘛和弟弟要去看，守门的要收钱。他们回去打断哥哥的演出，要了十块钱。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除了打打杀杀就是亲嘴。小喇嘛退出时，向守门的要退钱。说你怎么能让我这样的出家人看这种东西。守门的无奈，退了钱。
他们拿着退了的钱去买东西吃。买了酸奶，买了唐僧肉。小喇嘛给自己买了个孙悟空的面罩。
智美更登演完。老人们退出，年轻人们开起大喇叭，跳起迪斯科。一个醉汉调戏哥哥的女朋友。哥哥跟他打架。
小喇嘛和弟弟送爷爷回家。小喇嘛跟爷爷商量，他们去房间里看唐僧喇嘛的故事，要爷爷在外面帮他们放哨。
午饭的时候，小喇嘛跟父亲提出借电视机和VCD到寺院，让他师父看看，他师父最喜欢唐僧喇嘛的故事。他可以下午回寺院，父亲初三回来。父亲不同意，怕人家讲闲话。
小喇嘛的乞求的眼神，让我心疼得流泪。
真可怜哪，他也是孩子，而且小小的他出家已经几年了。
哥哥也不同意，因为电视机和VCD很值钱，他担心会损坏。爷爷批评了哥哥，说自己饰演了智美更登，却眼里只有钱，什么都舍不得。
最后，父亲答应了。当天下午送小喇嘛回寺院。
回寺院的路上，他们得知刻石老人在头天晚上去世了。小喇嘛跟父亲去了刻石场。小喇嘛给老人念了平安经。老人给他刻的六字真言玛尼石，还没有刻完。
一到寺院，父亲就给师父放VCD唐僧喇嘛的故事。师父又交代小喇嘛去叫了三位他的好朋友。
头天晚上只看了三集。父亲说，电视机发热了，时间太长了会坏掉。
第二天早上接着看。
小活佛的管家过来，说听说他们在看唐僧喇嘛的故事，要借碟片去看看。小喇嘛将师父看过的几集给送过去。
经师又说，小活佛最好看最后几集讲唐僧取到真经的故事就可以了。
小喇嘛返回，师父他们也正好看完了最后几集中的一集。他就这样在两个地方跑来跑去。他一直是快乐的。
下午就有大法会。小活佛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人来拜访，小活佛都要接待。经师不让小活佛看下去了。小活佛求情，经师说以后给他买唐僧喇嘛的碟片，让他看个够。小活佛同意了。
父亲也要回去了。小喇嘛请求父亲将电视机和VCD留在寺院两天，让师傅和小伙伴们看完。父亲不同意。说他最主要的任务是读经书。小喇嘛有些失落，有些伤心。
师父将自己最心爱的收音机从墙上取下来，说送给他，他以后就可以听自己喜欢的弹唱了。小喇嘛又笑起来了。师父还说，他去拉萨朝圣会带着小喇嘛一起去。小喇嘛说他可以像孙悟空一样保护师父。
小喇嘛送父亲出去。他跟师父说送到山垭口就回来。这时，法号已经吹响了。
小喇嘛跟上父亲，要求父亲将装唐僧喇嘛碟片的空盒子留给他。父亲将碟片取出来，将空盒子给了他。空盒子！
父亲走了。小喇嘛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彷徨，犹豫了吗？
那个世界对他太有吸引力了。那里有爷爷，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妹妹，有摩托车和拖拉机，电视机和VCD，有汉语和算术，大城市和挣钱的机会。离开那个世界，就是舍弃丰富多彩的人生。他舍不得，当然舍不得。
可他还是返回了。智美更登施舍了妻子，子女，甚至自己的眼睛，这是神圣的，值得的。出家为僧，也是在施舍。尽管最初是父亲或家人的意愿，但经过一些年的修炼之后，已经成为自己的意愿。尽管舍不得，还是要舍得。
小喇嘛返回宿舍。将空盒子放在桌上，将孙悟空面罩挂在墙上。他要赶紧去参加大法会。出门前他还是取下了孙悟空面罩，将其揣进怀里。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的一棵凡心还在跳动着，美妙的世界对他还有强大的吸引力。
这部片子有一种流畅的温馨，一种深沉的怜爱，一种隽永的慈悲。看着小喇嘛纯洁无瑕的眼神，看着他最简单的需要得不到满足，看着他对自己枯燥乏味生活的接受，我很心疼，几次抑制不住泪水。毕竟，他才是十几岁的孩子。
他的家庭施舍了他，最后是他施舍了自己。这可能都是高尚的伟大的行为。可是，我还是觉得伤感。对于一个孩子来讲，这一切都太残酷。就像智美更登施舍他的三个孩子一样。对于观影的我来说，尽管看到了神圣和美好，还是觉得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