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春(4):莫欺少年穷,勇闯新疆路


  一九五九年初春,一个还有些清凉的清晨。鸡叫二遍时分,我跪在大门口叩了三个头,拜别了热泪潸然的父母,睡梦中的兄妹,毅然决然地和同伴带着家乡的泥土气息,踏上了渺茫的人生征程,去搏击万里长空寻找人生的春天。沉重的脚步扣响在铺满了鹅卵砂石的羊肠小路上,心中铭记着回家的路。儿时的哂戏欢笑和啼饥号寒的哭泣,在身后摇曳着、成为了一股无穷的动力,激励着我不畏艰难困苦,勇往直前。我们昂首挺胸,急急步行三十多华里,拂晓时分,到了距长沙还有三十多公里远的新康轮渡码头。朦胧的晨曦渐渐散去,鱼肚白的东方渐渐呈现出微红的朝晖, 还有些许寒意的阵阵河风吹得宽阔的湘江水面微波荡漾。河面上,早起的水鸟在水面上勇敢地飞翔。点点帆船渐行渐远隐形于水天一色。在共和国汽车工业刚起步的年代,乡下人出行的公共交通主要依靠的还是水上的蒸气轮船。金色的朝阳迎来了从湘江下游逆江而上、吐着黑色烟雾嘟嘟而来的蒸气轮船,我们买票跟着寥寥几个乘客上了船,站在杂乱潮湿的船舱里警惕地东张西望,寻思着大盖帽出现时我们如何躲避。还好,除了两个查验船票的乘务员外没有一个大盖帽,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顺利地见到了长沙轮渡码头上明亮的阳光,呼吸到了城市的温暖新鲜空气。然而走出站口兜头一瓢冷水把我们拉回了现实中,人生地不熟,我们的脚步走向西还是走向东?  茫然时刻妈妈临别时的话语在耳边突然响起:“出门在外路在嘴上”。是啊,上帝给人造了一张嘴不光是用于吃喝东西的,更是与人交流的。长沙人的热情本性指引我们顺利地找到了长沙火车北站的货物中转站。

  这里是我们谋划中偷扒火车去新疆的起点。虽说连真正的火车和火车站是什么样都是在电影里看见的,但是我们从容淡定,仔细察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拖夫吃力地拖着一辆又一辆满载着冒尖煤炭的板车,从站内缓漫地走了出来。好几辆板车的后面都有—个蓬头垢面,衣着破旧像我们一样年纪的少男少女,赤脚扎袖双手使劲推着板车,都是些祖国的未来,民族的希望,本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朗朗读书、获取知识的未来共和国的建设着。如今失学,在此为了挣几个馒头米粉的小钱、而挥霍着千金难买的黄金岁月,断送着万万不能断送的无价年华,可惜可叹,谁之过?

  我猛然一惊,觉得此时此刻的我,竞然萌发出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简直是多么的荒唐可笑。也促发我的灵感, 灵机一动,急忙叫上同伴、顺势而为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我双手使劲推着板车,双脚交替力挺路面,任由阵阵春风把煤尖上的煤灰吹落掉到头上,再落进我的脖子里。随身而带的布袋捆绑在后背上,像那行走在沙漠中那骆驼背上的驼峰,据说那驼峰里装的是救命的水,我这驼峰里装的却是救命的菜粑粑,还有临别时妈妈特别要我带的床脚边上的泥土,说是到了异地他乡会水土不服,用家乡的泥土泡水喝,慢慢就会适应当地的水土。

  妈妈呀,您的慈母情怀虽然加重了我此刻的背负。 但是我不会丢掉它,那是您的拳拳之心。 我使劲地推呀推,耳边隐隐匿匿响起了“哎哟喂.哎哟喂”的号子声,那是古老的黄河两岸,那些汗流夹背、青筋突突的纤夫在同大自然相抗衡的呐喊,也是同自身命运相抗争的颂歌!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进则希望在前方,退会舟覆人伤。而今同是炎皇后人子孙的我,为了吃上饱饭进而寻找人生的支点,为了那梦幻中的未来,我推着这笨重的煤车……不知道将它推向何方。

  我咬紧牙光用力地推呀推,推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上坡路,再往前就是平坦的顺坡路了。前面拖板车的大叔放下了板车,拿起水壶咕噜

  咕噜地喝起水来,随后把水壶递给我说:“小鬼,来喝口水,一看就知道你从乡下来的,推车这么卖力气”。

  我回答:“是的,”

  “来,这里坐吧,往常我拖这段上坡路,也是一个小鬼在后面推车,中途要歇好几次才能够拖上来,今天一口气就拖上来了,你还真的是块料”。“大叔,您这是要送到那里去罗?”

  “送到前面的收容站去,那里面关了好多人,都是从乡下进城来拾废品或讨米要饭的盲流,忧乱社会治安,街道居委会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工地上去劳动。老弱病残的送回原地。小鬼,你拿着这个布袋子是要到那里去吧?”

  “大叔,我......?”我惊慌地把水壶递给他欲言难说。他似乎看出了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并不是盲人骑瞎马,而是有备而来却有难以言说的什么。

  “你坐下来罗,我不会害你的”。大叔温馨话语驱散了我的戒备心理,我迎着他那慈祥善良的目光,吞吞吐吐地把我的所思所想全都说了出来,坚毅的目光盯着深邃莫测的远方,远方,白云朵朵飘,一只雄鹰在广褒无垠的蓝天白云中劲翅飞翔着。

  大叔:“我无论如何也要拚命一博!”

  大叔沉默了许久许久后,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坐下,用他那揩汗的毛巾拂去我头上的煤炭灰尘,爱抚深情语音深沉地说:“那里好是好,可是那么遥远,路途的艰难和危险,你想清楚了吗?”

  我坚毅地回答大叔:“只要不放弃,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

  “孩子,你有志气也有胆略,不象我那个窝囊侄儿”。原来他有个同我年纪一样的乡下侄儿,去年冬天饿急了伙同他人爬墙,进入当地一家供销社偷吃的,找到了一桶饼干狼吞虎咽吃起来,几个喷嚏惊动了值班的人,被当场捉住打得鼻青脸肿,送到副业队劳改一个多月,再后来得了脬肿病死了。

  “也好, 死了干脆!”大叔声咽着低下了头,我也眼睛红红的。是啊,社会大环境如此,我们这些弱小庶民,除了命运于时代还能怎么样?

  大叔告诉我:“开往郑州的货运火车每天都有,装满了货物的车厢上有人把守,即便爬上去了也很危险,敞蓬车厢没人管但是下雨天就难了,你要充分考虑好应对方法,明天我还会到这里来拖煤炭,如果你们还没有走的话再来帮我推车吧。平常从北站推到这里是二分钱,我给你一毛钱,去吧,你那个同伴此刻应该己经回到了北站。注意晚上不要去桥洞过夜,那里每晚都有人来抓盲流,去轮渡安全些,那里通宵营业好过夜”。

  我千恩万谢地接了大叔的—毛钱,回到北站会合了同伴,心里喜喜的,笫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好心人,由此更加坚定了我闯新疆的信念。

  经过两天的仔细观察,摸清楚了开往郑州方向的火车运行规律。是夜,我俩偷偷摸摸扒上了一列停靠在站台上即将开往郑州的火车。

  “ 呜!” 一声刺耳的鸣叫后,火车开动了。客车中途要停靠大大小

  小的车站,上下旅客,货车则不然中途几乎没有停车,一路风驰电掣,第二天傍我们便免费乘车顺利地到了郑州。

  除了眼睛是明亮的,浑身灰黑的我和同伴摄手踮脚下了火车,摸索着找到了水龙头,冲洗了头脸,就着水龙头吃饱了菜粑粑,而后找了个避风墙角倦缩着坐待天明。

  两天的车程,紧张和恐惧耗尽了年轻的精力。陌生的城市在夜幕中渐渐沉寂,除了巡道工偶尔敲击铁轨的‘当当声’,在促使我焦虑着明天的未知,唯有天空上那不停地眨眼的星星,与我家乡的星星一样明亮,给了我温暖给了我信心。

  郑州是中原大地上南来北往,西去东来的火车交汇枢纽。往西去的火车却不多,头一天没有摸到一点开往新疆方向的火车情况,又害怕被抓盲流,好在郑州是交汇枢纽,拖板车的比长沙还多,给我俩提供了推板车的就业机会。拖板车的人都是靠出卖苦力养家糊口的穷苦人,对待我俩这可怜巴巴,推车又肯卖力的穷苦孩子,心灵中有着一种无形的感应,每当有抓肓流的大盖帽经过,都会有意无意地掩护我们。在城惶城恐中拼命推板车挣钱的同时,仔细察看了四天四夜后,终于扒上了西行的火车到达了甘肃省的省会一—兰州。

  此时,陇海线到了兰州市就嘎然而止,若要继续西行前往新疆只能坐长途汽车,如果赤手空拳靠偷扒汽车,蒙骗通过那么漫长的三天二夜,有如痴人说梦几乎没有可能。

  此刻的南方早己春暖融融,单衣簿裤了,同为春天的兰州却依然寒风习习。我俩冻得瑟瑟发抖,夜幕降临夜宿何处?更要命的是原本不多的菜粑粑快要归零,我俩花五分钱在路边摊上吃了碗海带汤,应付了空空如也的肚皮,摇摇晃晃地找到了汽车站,幻想着寻找传说中的“天无绝人之路”。然而看到眼前赫然一幕傻了眼。几个民警正在从站内往外驱赶没有购买车票的过夜人。

  “站住”!

  一个漂亮的女警花拦住了忐忑不安,意欲进站的我俩。我急中生智,连忙拿出了我的高小毕业证,谎称在火车上钱粮遭遇扒窃,请求允许我俩进站过夜,等待着在新疆工作的叔叔明天来接我们。

  也许是我俩悲悲切切的表情获得了善良女警花的垂怜,她不但不再驱赶我俩,还用手在我的肩上拍了拍说:“跟我来吧”!

  我俩跟着她走进了车站,她把我俩带进了一间勤务员工的更衣室说;“就在这屋里过夜吧,千万别走动,否则又会被赶出的哟”!

  我俩如同饿鸡啄米连连点头道谢,也许这就是人间传说中的天无绝人之路吧!

  明天呢?

  后天呢?

  依然是灰色的虚空。

  同伴也不敢相信他那个我从末谋面的远房亲戚,真的会来接我们。

  第二天才麻麻亮,我俩就饿着肚子到外面寻找推板车的事情做,兜兜转转找遍了满大街,除看见了几辆毛驴车在大街上驶过,根本就见不到有拖板车的人,从家里带来的菜粑粑已经吃完了,几天以

  来推板车挣的钱仅够吃三天的饭钱,现在找不到能够挣钱糊口的事做,怎么办?我俩被一种身临绝境的恐惧感浓罩着。

  漫无目地的走着走着,两条腿也越来越沉重,走到汽车站拐角—侧,一行鲜红醒目的横幅在微风吹拂中赫然呈现:

  热烈欢迎祖国优秀儿女参加祖国边疆建设!

  一—新疆维吾尔建筑公司招工站

  我的眼睛一亮,真是绝处逄生,这不正是我梦未己求,急

  切期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