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鲁迅与瞿秋白
2022-02-17
董利荣:《知己——鲁迅与瞿秋白》,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
一本九万字的小书,很好读。
算是文学作品吧,以文学的笔法描绘鲁迅与瞿秋白的交往与友情。作者声言坚持大事必实,小事可虚的原则,但每一情节每一句话都有史实的依据。不过,史实与事实之间可能是有差异的,同一个事实可能会有不同的史实。史实有主观性,是适应历史编纂者的需要而被选择和解释的。
扉页上是一幅徐悲鸿的画稿,“鲁迅与瞿秋白”,画面唯美,鲁迅显得沉稳,干练,瞿秋白显得温雅,灵秀。都是坚定的革命者的形象。
1932年到1933年,瞿秋白离开中央领导岗位,在上海养病,经由茅盾和冯雪峰的介绍,认识了鲁迅。
鲁迅一直在翻译介绍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他不懂俄文,是从日文和德文转译的。瞿秋白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精通俄文,翻译过不少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著作。这是他们共同的兴趣爱好。
关于翻译,鲁迅与瞿秋白的主张有差异。鲁迅更主张“信”和“达”,也就是梁实秋所批评的“硬译”。瞿秋白则强调必须同时具备“信”、“达”、“雅”。他们的观点不同,见面就讨论,不过他们能相互理解。要是换了个人,鲁迅是要翻脸的。但对瞿秋白的批评,鲁迅却乐于接受。瞿秋白比鲁迅年少十八岁,算是晚辈,但鲁迅很尊重他。
瞿秋白在上海期间的处境一直很危险,他曾经是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一旦暴露就会被抓捕,判刑甚至处死。所以瞿秋白经常要转移住所,寻找安全的庇护所。在上海的两年间,瞿秋白曾经三次到鲁迅家避难,短则半个月,长则三个月。在别处的住所即将暴露之际,瞿秋白就会想到鲁迅家。他对鲁迅很信任,甚至超过某些同志。鲁迅读瞿秋白也很信任。瞿秋白后来被抓捕,鲁迅也没有搬家。而之前有左联作家被捕,鲁迅曾经离家十几天避祸。
与鲁迅接触之后,瞿秋白的日常就是呆在屋子里读书、翻译、创作。鲁迅翻译的苏联理论家及作家的作品,经常要请瞿秋白帮忙翻译一部分,或者写序言,或者帮忙校对。当时鲁迅经常与在莫斯科工作的曹靖华、萧三联系,信封都是请瞿秋白写的。瞿秋白还写过十几篇杂文,模仿鲁迅的笔调和文风,以鲁迅的笔名发表。稿费是瞿秋白的。他当时经济困难,这些稿费对他有不小的帮助。这些杂文后来收入《鲁迅全集》中。瞿秋白的这些杂文还是可以辨认出来,鲁迅说它们“缺少含蓄”。瞿秋白编过一本《鲁迅杂感选集》,写了个将近两万字的序言,对鲁迅的杂文进行了深入系统的剖析,给予高度的评价。鲁迅非常感激,说瞿秋白是唯一理解他的人,视之为“知己”。后来还送了瞿秋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条幅。为瞿秋白编的这个选集,鲁迅先后支付了三百元的编辑费,以补贴瞿秋白的家用。瞿秋白的这个序言,分析了鲁迅杂文的艺术价值、政治性质,肯定其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文学的性质,这是之后一系列的“政治化”、“革命化”、“马列化”鲁迅的工程的开始。之后,冯雪峰加入这个行列。他们到达瑞金后,共同影响了毛泽东,对奠定鲁迅作为无产阶级思想家,革命家和文学家的崇高地位起到重要作用。
因为呆在上海很危险,1934年初,瞿秋白接受中央指令,离开上海前往瑞金苏区。为了工作需要,瞿秋白的妻子杨之华留在上海。之前的1933年底,冯雪峰因为叛徒出卖在上海待不下去,去了瑞金。瞿秋白去瑞金,也是冯雪峰的提议。鲁迅说,瞿秋白离开上海,不仅是为了安全,还应该要考虑养病和治病,因此他应该去苏联而不是苏区。鲁迅一直叫瞿秋白的笔名“何苦”,他对瞿秋白的遭遇一直感觉可惜。瞿秋白去瑞金不久,由于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被迫转移,开始长征。瞿秋白在重病中,他当然是希望跟随大部队转移的,可是博古不同意。被迫留下。后来,准备从瑞金转移到福建,再转道香港,回上海治病。途中被国民党抓捕。瞿秋白向鲁迅求救,希望得到保释。鲁迅正在努力当中,由于叛徒出卖,瞿秋白的真实身份暴露。
瞿秋白对待死亡的态度是超脱的,甚至以为死亡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有这种观念的另外一人,我所知的是苏格拉底)。自知死事难免,瞿秋白在狱中抓紧时间写作《多余的话》。在这篇天下奇文中,瞿秋白反思了自己的一生,对于从政并成为中共的领导人,瞿秋白似乎是后悔的;以为就自己的禀赋而言,不合适成为政治家而是应当成为文学家。作为政治家是勉为其难,所以他有笔名“犬耕”。本来是一只犬,被拉去耕地,当然是勉强的。鲁迅也深深认同瞿秋白的这一判断。
瞿秋白去世后,鲁迅决定为他编一个文集出版,表达纪念,也表达抗议。杨之华是主张编辑瞿秋白的著作出版的,但著作一时难以收集完成,而且瞿秋白的创作有太强的政治性,出版可能面临困难。经与茅盾商量,决定编辑瞿秋白的译作出版,书名叫做《海上述林》。鲁迅与茅盾一起拉赞助,文字工作则主要是鲁迅一人完成的。那时候,鲁迅重病在身,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本书作为鲁迅与瞿秋白友谊的见证,经鲁迅的不屑努力,最终完成了。
本书中可能有一些史实方面的问题。
冯雪峰的回忆录中说,1936年9月底,他从上海给毛主席买纸烟等,鲁迅还买了一只火腿送毛主席。当时《海上述林》已经出版,鲁迅拿出一本皮脊的送毛主席,一本绒面的送周恩来。
本书的表述还有一些问题。一是说鲁迅在临终前拿出三本《海上述林》,两本皮面的,一本布面的;皮面的一本送给冯雪峰,一本送给毛泽东,布面的送给周恩来。皮面的定价三元多,布面的定价二元多,鲁迅跟冯雪峰说,若是有朋友买,可以打八折。
又说,1936年10月18日,鲁迅快不行了,还在修订《海上述林》的广告。又说因为国内印刷厂只愿意出板式,不愿意印刷,这本瞿秋白的遗作只能拿到日本印刷。这样的话,冯雪峰就没有办法将书送给毛泽东和周恩来了。而事实上,《海上述林》是送到延安了的。
本书讲鲁迅临终前还在为出版瞿秋白的译著而操心,应该也是有“政治化”的意味的。关于鲁迅与瞿秋白的交往,最早披露的还是冯雪峰,这也是他“政治化”鲁迅的工作的一部分。鲁迅与瞿秋白之间确实是存在深厚友谊的,但这种友谊后来被冯雪峰及其其他一些研究者“政治化”,这是不是吻合鲁迅和瞿秋白的意愿,可能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