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童年(三)


 

人生童年(三)
星期天,我坐在树根上教小伙伴们唱歌,唱学校里老师教的歌。小伙伴们都会唱了。一个伙伴提出要我带他们到学校玩,全部的小伙伴都要求我带他们去。
确实,学校真好,足球场真大,长满了铁线草,篮球场又平又光,在单杠双杠高低杠上可以像猴子一样上下翻腾,还有软软的沙坑,还有各种花,还有树,没有这棵大攀枝花树大,但很多,有高大的黄槐树、苦楝树、攀枝花,有护路的小白腊,还有万年青、夹竹挑、凤尾树……,它们安排得很适当,可是就是不让我们爬上去玩。
既然小伙伴们要去,而且是那么羡慕,我当然乐意带他们去。小伙伴们叽叽瞅嗽地说笑着,问学校的这,学校的那。到了学校的西大门,大家用力喊“开门”,用力推大门,拍敲大门,可是没有人应。我们只好绕着围墙去东大门,才走了百多米,就见围墙有一个大缺口不怎么高,我说:“我先上去,看里面高不高,如果不高,我们就从这里进去。里面离地面只有二步来高,我们很容易地全部进了学校。
小伙伴们对学校的什么东西都感到新鲜。我每介绍一处,小伙伴们都欢呼雀跃着冲向那里,我们跳沙抗,在篮球场上做着传球、运球、投球的姿势来回乱跑,在高低杠、双杠、单杠上吊着乱蹬乱甩,在足球场上打滚卧倒,连见到的每棵树,我们也要摸一摸或者爬一爬。在游乐的地方玩够了,我带着小伙伴们向第二道围墙走去。那里是我们的教室。
进门,我觉得很异样,而且有几分害怕。往日同学们追逐嘻闹的声音没有了,朗朗的读书声没有了,连上课前一二分钟时老师来教室的脚步声也没有了,只有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只有鸟儿在不知什么地方叫鸣。对这种寂静,大家都不习惯,特别是我。为了赶走这种可怕的寂静,我像在山野里一样,“喂一一喂一一”地叫了几声,有回音,大家笑了。继而使劲地笑,也有回音。我们一起喂啊地乱叫了起来,可怕的寂静被我们赶跑了。
我指着我们班的教室,说:“那就是我们的教室。”
小伙伴们叫着笑着跑进了教室,这条板凳上坐坐,那张桌子上摸摸。
我说:“我们来玩老师教书好吗?”
“好!”大家齐声说。
我刚站在讲台上,就发现班主任赵老师来了。我们都很怕,特别是我。
老师微笑着走到我面前,说:“青青,这些就是你说的你的小伙伴吧,可不可以让我带他们玩。”
我低着头,说:“赵老师,我错了。”
老师还是一脸的笑容,一点也不凶:“怎么错了呢?”
“老师,你不怪我带他们来玩?”
“不怪,等他们长得像你一样大了,我还要教他们呢。学校本来就是为你们办的呀。走,我带你们去玩。”赵老师边说边就两手拉起了我们中最小的两个伙伴。
老师真好,根本不像李爷爷说的,女老师再好也比不了男老师,当不了圣人。我觉得不对,我们的赵老师就是圣人,比那个我不知道的孔圣人还要好。赵老师教我们识字,教我们唱歌,讲很多很多的故事给我们听,赵老师的故事比李爷爷的好听,一点也不害怕,没有披毛鬼、吊眼鬼、妖怪,只有小兔子、小猫、小狗、大公鸡、狼外婆。我们全班的人都爱听,我们全班的同学都喜欢赵老师。
走上十五级台阶,跨过高高的石门坎,就是学校的大礼堂。那里是我们全校同学课间的乐园。自从那次我和袁书洪来这里被吓着,李爷爷给我说了后,我第二天上学,在人多时走进了这里,从那天以后,人多我就走到礼堂去玩。但是,直到如今,人少时我还是不敢到礼堂去,大礼堂里有四棵四五个人才围抱得拢的红漆大柱,两边的墙壁上画着很多人像,有的抓着蛇,有的骑着虎,有的说着悄悄话,姿态是各种各样的,无一相同之处。它们都有点吓人,但是,只要一想起李爷爷同菩萨睡过觉,我就会不怕的,更何况它们是这样好看呢,比贴在大门上的门神还要好。天顶上雕着各种各进样玲珑精巧的花草、飞禽走兽,最好看的要数大梁上的龙凤戏珠及二梁上的二龙抢宝了。
上完台阶,才走了三步,赵老师拉着的那两个最小的伙伴就朝赵老师身后躲。我一抬头也往后退。
高大的神台上那三个大菩萨好像又要冲下来把我们抓去一样。它们虽然没有任何兵器,三个都残缺不全了,右边那个左手断了,左边那个少了一只腿,中间那个露出草来,头中间一大块土不知怎么不见了,越是这样的菩萨越使我感到害怕。
课间休息,同学们在神台上嘻闹,有的爬到菩萨的头上肩上去,有的学菩萨的姿势,有的敲打菩萨,更有胆大的往菩萨的破烂处一把一把地抓出草来。对了,袁书洪就这样干来,他还约我去干,但是,我不敢,连上台去都不敢。因为,上学的第一天,妈妈又一再告诉我,菩萨是摸不得、骂不得,甚至是说不得的,人干什么它都清楚。说我们学校的这三个是最灵光最厉害的菩萨,叫我千万别上神台去玩,更不准去碰摸菩萨。我说:“要不要给那三个大菩萨磕头?”爸爸说:“别磕,别磕,不然同学们耍笑话你,老师也会不喜欢你的。”我说:“他们不怕菩萨?”爸爸说:“老师不准信……”妈妈抢过去说:“谁不信?个个都信。”我只好去问李爷爷,李爷爷说:“信就有,不信就没有。”我不知我是信好,还是不信好。那些不信菩萨不给菩萨磕头的人,菩萨为什么不整他们呢?是不是李爷爷常说的那是时候不到?我特别怕菩萨惩罚袁书洪,因为我们早成了最好的朋友了,如果菩萨惩罚他,我就给菩萨磕头,求菩萨饶了他。
老师停住脚步,说:“谁知道这里过去叫什么名字?”
我们齐声答道:“巧云寺。”
“现在叫什么呢?”
“新华小学。”
“大家说对了,这里过去是寺庙,是安放菩萨的地方。菩萨嘛,它是人们用泥巴堆的,用术头雕的,用石头雕的。人们愿把它安放在哪里,它就得在哪里。如果人们不管它的话,它就会慢慢地烂掉,风化掉。”
“老师,我妈妈说过,菩萨很凶,它是说不得,摸不得,人干什么它都清楚,它会保佑好人,整治坏人。但是,李爷爷又说,菩萨啊你要信就有,你不信就没有,真的吗?”我真替赵老师担心。
老师指点着神台上的菩萨,说:“菩萨没有什么凶的,它有什么说不得、摸不得的呢,它也不会保佑好人、整治坏人,它们都是不会动的,它们呀,信不信都没有。如果我们要消毁它的话,只管动手就行了。信迷信的人说的那些神呀鬼呀的,根本就没有,是人们想象出来的。学校里的大多数菩萨都被我们成立学校时消毁了,你们看,我就参加消毁来,不是好好的吗?这三个菩萨,学校还在研究怎样消毁它,到那时候,梁青青同学还要参加消毁它呢。梁青青同学,到那时,你害怕不害怕?”
“不怕!”我答得很干脆,一点顿也没有打,我为我能参加消毁这三个大菩萨而高兴。
伙伴们都很羡幕地看着我。
我再看那三个大菩萨,它们一点也不凶了,而且还带点惨兮兮的滑稽可笑相。
老师说:“相信菩萨,相信妖魔鬼神的人,是最没有出息的人,大家说,是不是?”
我们齐声答道:“是。”
“那你们还怕不怕菩萨呀?”
“不怕。”
“那我们比赛,看谁先跑到神台上去。”
我大喊一声:“冲啊!”撒开腿朝前就跑。
我第一个跑上神台,赵老师牵着最小的那两个小伙伴最后跑到。
我拍拍第一个菩萨说:“喂,你这泥菩萨,我再也不怕你了。走到断腿的那个菩萨面前,爬上莲台,手伸进它的断腿里去扯出了一把草来说,”原来你是个草包,今后你再也吓不着我了,再过几天,我们很多很多的人就来把你消掉,看你还凶不凶!
我突然想起个事来:“老师,菩萨消了后立的神台要不要拆掉?”我多希望不要拆它呀。
“不拆,正好用它来开会、演戏、开文艺晚会。那时候,全校的老师、同学都在这里看自己演的节目,看电影,唱歌跳舞,朗诵诗歌。”
跟我希望的一样。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我太高兴了,又问:“要不要请校外的大人参加?”
“要请,对我们学校外的人,学校还要专门发邀请书请他们呢。”
“老师,学校开晚会时,请请李爷爷嘛,他很会弹月琴,很好听的。”
“哪个李爷爷?”
我说清楚后,小伙伴们都跟我一样要求赵老师。
老师说,“我们不请他,因为他只会弹那些解放前的那些小调。学生嘛,要听适合学生听的,要唱适合学生唱的歌,要唱上进的歌。”
我们都为不请李爷爷感到惋惜。
我说:“什么是适合我们唱的歌?什么是上进的歌?”
老师一下子就说出十多首歌来,有的我们会唱,有的我们不会唱,有的我听高年级的同学唱过。
我说:“那要不要请家长参加呢?”
“要呀,要请那些优秀学生的家长。”
“老师,我要当优秀学生,我要门门都拿第一名。”
小伙伴们乱叫了起来都要当优秀学生,要门门都拿第一。
老师笑了,说:“好好好,都是有志气的好孩子,都能当上优秀学生。”
我们笑了,好像成了优秀学生一样。
我说:“老师,我们来唱《找朋友》嘛,这支歌我们都会唱的。”
“好啊,青青,你带头。”
老师带头拍着手和我们一起唱了起来:
我呀找呀找呀找,
找到一个好朋友
点点头来握握手……
我们一次又一次唱着离开了大礼堂,这时我见赵老师好像不像老师,而是我们伙伴中的一员了。
老师每带我们到一个地方,都给我们介绍一番:哪些教室是才建的,哪些地方是过去安放菩萨的,哪些地方是过去和尚住的,后来改建的。
我说:“赵老师,听说和尚要念经,他们是怎么念的?”
“那,我给你们讲一个小和尚念经的故事好不好?”
“好。”我们都更靠近了老师。
“从前,有座寺庙,住着几个和尚,由于烧香朝山的人不多,附近又都很穷,寺庙里的收入就少,没有办法,小和尚们都要出去找活干。有一天,有个小和尚去帮地主家挑石灰,地主欺负他人小,挑完后,不给钱,就把小和尚赶出了门。在念经的时候,小和尚还在想着这件事,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下来了,念经的声音也变了。”赵老师把手一合,半闭了眼睛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地主要我挑石灰,三文钱,一百斤,不给钱,被打出门……这时,老和尚检查来了,朝他光头上就是几戒尺,小和尚抬头一看是师父,说不信你去试一试,也要被地主打出门。
小伙伴们哈哈地笑了。我和赵老师都没有笑,我觉得小和尚怪可怜的。
我说:“老师,那小和尚现在在哪里呢?我们大家和他去问地主要工钱。”
老师笑了,说:“这是故事,懂吗?”
这是故事,我懂了,我想起李爷爷讲的:他过去帮黄大地主家干活,被黄大地主赶出门,从此他就开始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了,直到解放,他分到了土地为止。李爷爷多像那个小和尚呀。不,比那个小和尚还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