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童年(四)


 

人生童年(四)
 
 
我推开家门,就见神案上两支大红蜡烛燃着,香烟在空间飘荡,妈妈跪在地上烧钱纸,边烧边念着她自己编的经,爸爸站着,手里拿着敲磐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时断时续地敲着罄。我的心一下被这种神秘的气氛摄去了。
妈妈回头一看是我,说:“青儿,快来给菩萨磕头赎罪,告诉菩萨,错了,求它保佑。”
我被妈妈牵着不自觉地磕了三个头。
哦,妈妈肯定是听谁说了我在学校里作弄菩萨的事了。谁说出去的呢?我是没有说的,是不是那个星期天和小伙伴进学校玩的事被哪个小伙伴说出去了?不会,那天我们一出学校就赌了谁说出去谁就要被鬼抓去的咒。我不说出去,除了怕爸爸妈妈担惊受怕外,我还要试试是赵老师说得对,还是爸爸妈妈说得对,特别是妈妈这个最信菩萨的。
哦,我把带小伙伴进学校的事告诉过李爷爷,是不是他告诉我爸爸妈妈的呢?不会,李爷爷跟我最好了。我叫他别说的,他就不会说。他当时只是对我说,以后别再去搞菩萨了,我说不怕,他说我胆子大,大点好呢。怎么会是他告诉我爸爸妈妈的呢?
真的,从那次以后,我天天都要上神台去作弄那三个大菩萨,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就是全校没有人在大礼堂,我也敢上神台去从菩萨身上敲下一块土或是抓出一把草来。连城隍庙里,我也一个人去扯过城隍庙菩萨的胡子。
谁说的呢?
“青儿,来,再给菩萨磕头。”
我回过神来,一下挣脱了妈妈拉着我的手说:“那是迷信,我不跪,我不跪。”
妈妈急了,连声说:“说不得,说不得。”
“赵老师说的,信神信鬼的人,是最没有出息的了。”
妈妈更急了,站起来拉我。我干脆跑到门口。
爸爸一声断喝:“回来!
我只好慢慢地回到屋里。
又一声断喝:“跪下,无法无天了!
我斜眼看着爸爸,他虽然从没有打过我,但是,他在我心目里很凶。我不情愿地跪了下去。
妈妈又磕了三个响头,跪着念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青儿不懂事,饶了他吧,要罚就罚我吧,要收就收我吧……”
“这是干什么嘛?”
我回头一看,是李爷爷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卷钱纸。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扑到李爷爷怀里呜呜地哭了。
李爷爷抚摸着我的头发,擦着我的眼泪,说:“青青别哭,青青别哭,要听话,别哭。”
“你们是怎么搞的嘛,小娃娃家不情愿的事不要强迫他去做,我不是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吗。”
妈妈站了起来,爸爸又敲了两下磐。李爷爷搂着我磕了一个头,把钱纸放在神龛上,说:“没有事了,吃饭吃饭。”爸爸和妈妈脸上不那么害怕了。
我真不明白,难道李爷爷磕的头比爸爸妈妈磕得好?今天的菜真不少,摆了满满一桌子,我知道这是专门为请李爷爷的。今天专门请他来干什么呢?
李爷爷喝了一口酒,说:“我说你们呀,这菩萨虽是不能不信的,但是,也要分一分。比如吧,世上还有个各信各教的说法,就是菩萨但还分着道家佛家,道家最信太上老君,佛家最信阿弥陀佛,这学校嘛,最重要的是信孔圣人,信孔圣人才是大事,信孔圣人才能得状元。”
妈妈说:“李爷爷,你说的是真话?”
“我几时骗过你们?”
“他爸,你明天上街看看哪里有卖,买一尊孔圣人来,拿给李爷爷到庙里去请和尚开个光。
李爷爷说:“现在虽是圣人的天下,但这孔圣人的像是买不到的,有这么好买,个个都去当状元了。”
爸爸说:“现在的圣人,是人还是神呢?”
“圣人当然是人,不过是天上的神转世下凡,像孔圣人、济公一样,是人又是神。”
“他是谁?”爸爸妈妈都显出了害怕祥子。
“当今这个圣人就是毛主席。”
“毛主席?”爸爸妈妈同时惊骇得瞪大了眼睛。
“对,要是毛主席不是天上的神下凡,他敢下政策消菩萨,请菩萨、诸神回去?我看,毛主席一定是个大菩萨下凡,要不然,能把土地分给我们,能叫天翻过身来。”
爸爸点点头说:“难怪不得,现在那些消毁菩萨、拆庙寺的人都没有什么事。依你所说,这菩萨是不能留在人间了。”
妈妈急了,说:“说不得,说不得,青青的命,还是菩萨用项圈保着的呢。”
李爷爷说:“现在虽然信圣人最要紧,菩萨还是要信,这是为青青以原有大出息嘛,多有几个保佑着好。”
我双手抓着项圈一紧一松,把它取下来,说:“我不戴了,我不戴了。”为这该死的项圈,我不知被多少同学笑话,我不知当着多少同学砸过它,摔过它?但是,回家我还得把它戴在脖子上。
妈妈的脸一下就吓白了,说:“青儿,戴上戴上,不然会找不到爸爸妈妈的。”
“不会不会,我在学校都不戴的,怎么天天都找到爸爸妈妈了?”
爸爸瞪着我。我呆呆地看着李爷爷。
李爷爷笑笑摸摸我的头,把项圈拿了过去,说:“好好好,不戴就不戴。”他转向爸爸妈妈:“今晚上,我给他整整就可以不戴了。再跟我睡一晚上,就算他什么灾什么难都受过了,保证不戴项圈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李爷爷把项圈递给了我妈妈。
妈妈说:“那谢谢李爷爷了,他那天就叫着要取了,要不遇着你,我们还真没有办法。”
我跟李爷爷睡过觉,他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我除在学校外,就最喜欢跟李爷爷在一起了。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爸爸妈妈在李爷爷的指挥下,把大桌子抬到了神龛下面。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要干什么。
 李爷爷拿起他拿来的那卷纸,把一头压在神案上往下慢慢地展开。画太长,展到了桌上还没有全展开。李爷爷又叫把桌子拖开点,才把画全展开了。
是张古时候的人物画,那人拿着一本书,腰间还挎着一把宝剑,是曹操、孙权,又都不像。咦,半截脚杆被桌子挡住了。
我伸手过去要拿起来看,李爷爷急忙说:“小娃娃家动不得,动不得。”我只好缩回了手。
李爷爷左看右看正面看,满意地点点头,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孔圣人,我好不容易才从孙秀才家借来的。”
哦,是孔圣人,我看他并不怎么样。
妈妈忙对着画作起了揖来……
李爷爷忙说:“别忙,别忙,快把蜡烛、香、钱纸拿来、把菩萨的也拿来,一起敬。”
妈妈又忙着把壁橱里的蜡烛、香、钱纸统统拿了出来。
李爷爷拣了四支蜡烛、六支香、一扎钱纸,把其余的递还给了妈妈。
妈妈说:“多烧点钱纸吧,这可关系到青儿的前途。”
李爷爷说:“办事在于心诚,不在于东西多。”
说是这么说,但是他又拿了一扎钱纸。
桌上、神案上都亮起了蜡烛,香烟上下缭绕着。我虽然觉得很好玩,但是,对那张孔圣人的像,我还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细细地观察起神案上的观音菩萨来了:白白的衣裙,站在莲花上,左手的三个指头微朝下斜拿着宝瓶,右手的中指和拇指捻着柳枝去接宝瓶里流出来的水。如果把它装满水,从瓶口倒出来,水会顺着枝条往下流吗?如果能顺着枝条流,那就太好玩了……
 “青青,来,给孔圣人磕头,”
李爷爷这一喊,使我回过了神来。
“不,一张画,我不磕。”
李爷爷说,“要磕要磕,这是孔圣人,给他磕了头,他才会保你得状元。”
在爸爸威严的眼光下,在妈妈的央求下,在李爷爷诱引下,我终于磕了三个头,跟着是爸爸磕,妈妈磕,都是三个,都是响头。最后是李爷爷磕,也是三个,但跟我一样,不是响头。
李爷爷一个深深长揖:“孔圣人,求你保佑青青中个头名状元,以后给你塑像上金。”
我想,状元不就是第一名吗,我早已经得到很多很多的了,我才不要这个孔圣人保佑呢,我要自己努力学习,得到很多很多的状元,不,是第一名。
李爷爷说:“今晚上,就这样供着孔圣人,蜡不能灭,香不能断,青青以后就有出息了。青青,去瞧瞧树旁边还有没有人,要给你喊魂还要给你点七星灯,这一次搞过了,保证你以后比黄大地主家的日子还要好过,有吃不完的大鱼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