耋龄忆往—我与国立东北中山中学(续)


 

 

前已述及,在入中山以前,我走读于私立野声中学读高一,吃、宿都是浮住在我哥哥所在的一家工厂——地处小北边门外的“洪昌染厂”里。7月的一个阴雨天,我带着哥哥给我的几个零钱到地处敌伪时期统称“日本站”辖地、胜利后改称和平区南昌街的中山校本部去投考。印象中投考者熙熙攘攘特别多,录取比例是在2000多名投考者中只取120(有说是301者),难度是很大的,但正如我在其他文字中所说,这期间,我投考任何学校都是满怀信心的。

我乘有轨电车在“马路湾”站下车,在校本部附近找到了考场。第一堂记得考的是语文,题目是《手脑并用说》;似乎只有作文题,没有问答题,这是我的“拿手好戏”,顺利地交了卷。第二堂似乎是考数学,这我也是来者不惧,因为“复学”虽然时间不长,但我最感兴趣的功课就是数学,特别是在“七中”就读期间还在基督教青年会上过补习班,授课者正是后来在我的另一母校汇文中学任教的、人称“数学三杰”之一的高    老师。数学也顺利的交卷了。

我当时相对来说,花点零钱还是比较不困难的,只要有需要,哥哥总是会满足我的要求的,所以中午用囊中的零钱在小摊上吃了点热食(馄饨之类)。可是记不得是吃饭时间没掌握好还是吃完了饭坐在什么地方打了个盹儿,问题发生了!等到意识到考试时间已过时,匆匆赶到考场,但入口大门已封闭,经与监考老师再三请求,他允许我从窗口跳进。我记得这一堂考的是物理(但有人记得史地),总之我误考了,很快就到了交卷的时间,这一堂我没考好是显而易见的了。我是否能被录取,则有些悲观甚至绝望了。第二天继续往考,上午考英语、动植物和理化,下午还要口试。我一一应考完毕,便垂头丧气回到了住处,哥哥和他的同事们都安慰我不要太着急,说是这次取不上,以后还会有机会。可是熬到发榜时,报纸上登出了录取名单,我竟被录取了!这真是天大的幸事。后来我分析了一下原因,其他科目答得不错是原因之一,但一个重要的原因可能出在口试上。我清楚记得,担任我的口试的是教英语的傅老师。口试中他问了我一个英语文法——“过去分词”的用法问题,并要求当场造个例句,我的回答显然给了他良好的印象,记得当场还表扬了我几句。他可能觉得我的英语水平好得很,他哪里知道,这是我在此前参加英语补习时,老师教了我一个“口诀”:“过去分词”,前有“是be)者表示被动,前有“有”(have)者表示完成。我严格按照这个口诀行事,所以得到了傅老师的“赏识”,这是很可能的。

 

班级印象

 

入学后,我被编在47(入学)班。(之所以要注以“入学”字样,是因为在我们上面还有一个1947年毕业的班,罗国芬、穆超就都是这个班的。)

经过一面上课、一面觉察体验,中山确实是一所与众不同的学校。正如所说,经过神圣的抗日战争洗礼,这时的中山,已铸炼成一所师资质量高、学生素质好、图书仪器设备齐全、学生成绩优异,兼以久经战争锻炼、爱国反帝校风明朗、在社会上声望极高的唯一的国立复员中学。这时的中山学生,共有三种类型:一类是从内地复员过来的,他们沿承往例,一律吃公费,于是不论是他们自身还是在我们这些“老土”看来,他们都是“天之骄子”,他们大多也流露出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一类是从“奉天一中” (其前身是敌伪时期的“南满中学堂”)接收过来的;第三类就是我们这些从当地招进来的“老土”。具体到我们这个班,第二类同学好像一个也没有,少部分是第一类,大部分是第三类。第一类人数大概只有6-7(最多不超过10位),其中除了只有一两位男生(苏天君是一个,是否还有,记不清了)外,其余全是女生。这部分同学很“团结”(我指的生活习惯、情趣较接近,但并不是抱小团体,事实上,他们的功课比起其他两类学生,也显不出多少优势)。我前面说,入中山,我就好比从“愚蒙时代”走进“文明时代”,是说在复员回来的老师同学身上,常常流露出某些知识分子所应有的“文性”,而较少我们这些从敌伪社会中带来的“野性”或“土性”,特别是在老师、校风、学风等方面,常常使人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这可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感受。还有一点也不能不提:中山同学从一建立就是男女合校,我们这个班,第一和第二类同学加在一起,竟然有十几位女生,他们有的性格活泼,有的则略显矜持,但都表现出某种优雅、淑美的气质,同时又故意表现出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这使我们这些(至少是我本人)过惯了“和尚学校”生活的“老土”们,只好“敬而远之”,所以除了从内地回来的苏天君在她们面前比较随便外,那时班上的风气是男女同学之间很少讲话。后面所说的那句从英文课本上学来的用以开玩笑的话,说的人也不是很多。

我们这个班的课程,印象中似乎共有国文、史地、英文、数学、生物等几门主课,似乎还有一门《公民》课。任课老师大都饱学而有自己独特风格。而给我印象最深、收获最大的当属英文、数学、生物、音乐等几门。英文课的任课老师可能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尤老师(口试我的傅老师不在高一班任课),我们用的课本也是(可能是中山自己编选的)高中英文读本,其特点是以文学作品为主,选了很多希腊神话或民间故事,语句通顺而生动,语法结构别致而不死板。在入中山以前,我学英语相当“迷恋”语法工整,对林语堂编著的GRAMMER”很依恋,老师也是“diagram”专家,每碰到较长较复杂的句子,他总要“图解”一番(俗称“代一代。而在尤老师的课堂上,总是以朗诵乃至背诵课文为主,说也奇怪,只要你课文念熟了乃至背熟了,语法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有些看来不合“常规”的构造自己也敢用了。例如有一课希腊故事的课文是<IO姑娘>,其中有些句子我迄今还能背诵。有一段是(可能个别地方有出入)

 

 Once there was in ancient Greece a fair sweet maiden, By the name of IO. So sweet and fair was she, that everybody who knew her loved her, And even the Great God fell in love with her.

 

读了这段课文,我知道由所谓“介宾结构”组成的时间状语,也可“破例”地放在句子的中间(there was”的后面),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也可用“By the name of…… ”这样的形式来表达。另外,很多男同学还从这段课文里学会了一句互相用来开玩笑的英语:“你是不是fall in love with her了?

另一篇题为”Whang the Miller”的课文显然是一篇民间故事,(我个人曾因此而获得了一个外号“Whang Miller”)里面有这样的文句:

 

Whang the Miller was naturally avaricious. Nobody loved money batter than he, or more respected those, who had it.

 

如果不是熟读了这段课文,像“……was naturally avaricious”;“……loved money batter than he”;“more respected those, who had it.”这样的语法现象,我也是不敢随便用的。总之,经过这学期的英语课的学习,我作为中学生学习英语的方法和兴趣大大地前进了一步。

在任课老师中,另一位给我印象最深刻者是数学老师。他似乎是姓王(绰号王三角?)。记不得是什么原因,别的老师的课都是在班教室里上(我们高47班的教室在大楼二层的东北角上),可是他的数学课却要到一楼的一间大教室去上,而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正课应该讲授的三角和平面几何等,却是我闻所未闻的“立体几何”、“基欧几何”等,从这里我第一次知道了还有“平行线可以相交”的“原理”。我佩服他的博学和讲解的生动有趣,问题不在于记住了多少知识,而在于大大开阔了思想和对于科学的向往……。

我忘记了姓氏的教生物学的老师是一个既博学又有趣的青年人,是刚从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毕业的陈桢教授的得意门生,“细胞学”、达尔文的进化论都讲得生动而有趣。他的一些私生活中的趣事一直在班上盛传,例如,东北地区严寒,冬天宿舍的取暖,往往不能令人十分满意,据说这位老师冬天夜里睡觉时,根据“真空原理”把凡是能盖在身上的“软”零碎——包括袜子、报纸、杂志、乃至学生的作业本等等都“盖在”身上,上面再罩上一个单子,说是“等于”“絮”了一层“棉花”。

教音乐的姚(?)老师,他的儒雅的风度和形象与他的职业十分称和。从他的教学中,我第一次知道了中国当代爱国音乐家黄自,而且很快迷上了黄自的《西风的话》等优美的歌曲。顺便提及,爱好音律可能是我的“天赋”之一,还在孩提时代,我就十分喜欢哼唱凡是能听到的各种类型的歌曲,虽然身处穷乡僻壤,但诸如《苏武牧羊》、《可怜的秋香》、《春深如海》、《野外散步》、《渔光曲》……等等。抗战兴起以后,我又学会了大量爱国抗战歌曲,其中包括《黄水谣》、《松花江上》、《义勇军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武装保卫山东》……等等。入中山后,我又从复员回来的同学那里学会了《茶馆小调》、《嘉陵江上》、《椰子树下》……等活泼、优美的歌曲……。

但第一类同学从内地带回来的风气,我并不是样样都喜欢,最不喜欢的就是略呈“神秘色彩”政治斗争(实际上是党派斗争)观念和风气。不论是中学时期还是后来大学乃至后来参加工作时期,我对热中于这种斗争同学,总是敬而远之。记得刚开学时,我曾先后被同学举为伙食委员、课代表(英文?),乃至班长等职,大家相处得都很和谐。可是过了一阵,班上忽然转来了一位喜欢穿黄色衣服的同学(姓邰?),年纪不很大,但面部表情老是冷冷的。似乎他一来便被安排担任《公民》课代表。很快,便有另外的同学转来,印象最深的是林杉和谢湘云(女)二学长,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是有背景的,说白了就是来作那个邰同学的“对立面”。但他们似乎都没有什么作为,很快就到了寒假。后面将要谈到的“冬令营”结束以后,随着学校开除一批同学,这几位同学就都不见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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