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连宁:急涨长跌:楼市没有休克疗法


     

杨连宁:急涨长跌:楼市没有休克疗法

 

以我在海南的亲历,急涨缓跌,是楼市去泡沫化的常态。海南房价一年多就急涨到5000元/平米,而缓缓跌至1000元/平米,足足用了8年。为什么房价不会一夜暴跌?因为资产泡沫的破裂,是个缓慢的链式传导过程:先是没有自住消费的炒家断供——然后是部分自住消费者断供——房子成为破产抵债资产——银行拍卖不良资产消化坏账——低价处置造成大笔亏空——银行资产负债率超高拖累至临界破产——政府再次用纳税人的钱注资挽救国有银行。

 

从这个链式骨牌看,购房人的负资产,换手为银行的负资产,再变身为银行低价拍卖处置的不良资产,是个资产随整体经济下滑而贬值的慢性恶化过程。譬如海南不良资产的处置,始于朱镕基1998年的保8。次年成立的四大不良资产处置公司,以财政担保举债,从银行收购了1.4万亿不良资产。到2006年3月末,4家公司累计处置不良资产8663.4亿元;但到2009年满10年,四大资产管理公司才还债1000亿,不足当年购入债权的1/10。

 

不是银行着手处置不良资产,虽已有价无市,但海南房价在银行账面上,年年还得按5000元/平米计息。也就是说,除非银行开始拍卖不良资产,房价不会大跌。与海南当年大不相同的是,当年购房户几乎全是并不担责的法人。公司破产,老总换人,“跑了和尚剩下庙”,银行除了手中抵押的房产,再无可供追讨的债权标的物。而今天的购房人,多是自然人,必须为自己的债务担责——庙在,和尚也在。尤其是房奴,会东挪西借地千方百计保住自住房产,成为负资产也在所不惜,只求房产不被银行收回。当初买楼,就是夫妻双方加双方老人的“2+4”合资首付模式。供楼有困难,也会沿用“2+4”合资模式,保住月供不断。因而,除非失业,或全家破产,自住按揭户不会轻易断供。所以,只有少数房奴断供,银行不会出现大面积坏账,不会大批处置抵债资产,楼价也就不会一夜暴跌。

 

人患大病,无一不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29岁时被12指肠溃疡大出血击倒,入院时柏油便屙到人几乎休克,血色素低至3·6(正常值12以上),靠多次输血救治。病来如山倒,不是指疾患突如其来,而是指爆发前的积累潜伏期没有预警,或预警被充耳不闻,就如眼下的楼市,预警被充耳不闻。胃病、肝病,同被命名为人类贫困病——都源于严重的饮食不良,而饮食不周又源于生活境遇不佳。病去如抽丝,是个不争的定律。我的消化性溃疡,出院后用了5年,严苛自律,调养餐饮,才慢慢痊愈了。

 

大病的中国楼市,眼下也在接受输血急救,否则也会休克:房价急跌会拖垮银行。海南当年,炒家狂炒不过两次。头一次,1992年4月椰子节后3个月,把房价从1500元/平米炒到3000元。第二次,1993年4月建省5周年庆典后3个月,房价从3000元推高到5000元。两次急涨,都始自一年之计的春节后3个月,正是银行每年放贷放盘的当口。前后加起来,房价从1500元/平米炒到5000元,也就半年,不可谓不叫急涨。这种急涨,也恰如病来如山倒。

 

今天病态的房地产,也是暴食暴饮的结果。对于政府,病源是投资饥渴;对于民间,病源是发财饥渴。这种积累潜伏,也像严重饮食不周导致的胃病。暴饮暴食,是对缺吃缺喝的恶补,而暴饮暴食式的楼市,对于政府,是“只能大起,不能大落”;对于民间,是“坐地涨价,一夜暴富”——政府力助开发商盖房子,民间倾财买房子,一时似乎是个双赢游戏。政府对公共设施的投资饥渴,实质上,是对丰功伟绩的“病态渴求”(亨利·黑兹利特语)。民间的发财饥渴,实质是对一夜暴富和免费午餐的“病态渴求”。官民合谋,两种病态渴求一拍即合;盖房子、炒房子,就成了最快捷、最便利、机会成本最低的牟利合谋。办厂?开店?打工?恐怕都不如投机楼市的性价比。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比盖房子、炒房子更能满足这两种“病态渴求”的其它什么饮鸩止渴捷径。

 

房价急涨后只能缓跌,形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其实,这是指人体要为疾患付出长期的康复代价。经济的景气/萧条周期,也是疾患/康复周期,也是经济机体补偿透支,休养生息的自然法则,可中国人就是不信邪,只相信林毅夫的“中国将连续60年保持9%以上高增长”。政府想在一、两届任期内,把高速铁路、高速公路、支线机场、绕城高速、地铁轻轨、桥梁隧道、奥运世博等等,来它个毕其功于一役。公共投资项目,怕少不怕多;投资额度,怕少不怕多;举债规模,怕少不怕多;赤字预算,怕少不怕多。楼市火爆与楼价飙涨,可以看作是民众在追随政府跟风投资。为什么?因为“当今世界,没有哪种信任能比民众对政府支出抱有的信任更持久”(黑兹利特语)。然而,海南的投资陷阱告诉我,你最认可、最轻信的,恰恰是害你血本无归的。

 

黑兹利特65年前断言:“过度刺激楼市,就会刺激房价飙涨和房地产的过度扩张。鼓励购买自己其实负担不起的房子,就是鼓励不当投资。低首付的住房抵押,不可避免地产生银行坏账”。对于公共投资,我能确定的是:那些个什么“超常规、跨越式发展”的口号,就是反科学发展的口号。我恍惚不定的是:神州大地家家握玉,人人抱珠:每个地方动辄“项目投资300亿”、“总投资600亿”、“计划投资900亿”,莫非各地都已办起了印币分厂,自己印起了人民币?谁都能一棒子就敲醒我的恍惚:不可能!那么,唯一的解释还是黑兹利特的忠告:“政府的所有支出,都是要靠纳税人埋单的”。

 

于是,我们知道了债台高筑的巨额公共开支怎么埋单。黑兹利特发现:“政府往往并不打算真正偿还其积累的债务,而常常只是虚假地偿还其巨额债务”,怎么虚假偿还?“通胀就是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通过通胀来变相地向全民加税”——“但通胀是一种最有害、最恶劣的加税”,为什么?因为“通胀是催眠术和麻醉剂,能吸食鸦片般减轻受害人的痛苦”;但它实质上“是对民众的超额榨取,它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它强迫全体纳税人去弥补亏空,它令人人受害还无处说理,它加给穷人的负担比富人更重”。当然了,通胀的真正恶果还不在可计算的资产亏蚀上。黑兹利特认为,通胀真正的危害,是它那无处说理的不公,驱使大家乱来,鼓励了全社会的欺诈和投机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