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福祉(《语言书》第八章)


 

 

第八章 历史的福祉

1.一个人的语言风格(不仅指他已说出的语言,而且也指他筹划中的语言和已经基本成型的内部语言)会决定他在世界中的位置。2.一个民族的语态即是它的命运,世界是清白的,它本身无所谓虚无,无所谓邪乎,是人的虚无化和邪乎化的语言使之成了一个虚无和邪乎的“世界”,错就错在语言诱使人作了错误的对于清白世界的错误取向。3.如果不改变语言的策略,有些人注定要一辈子沉默下去,或者说沦沉下去;有些民族注定了要永远过一种无语的生活(尽管它的社会生活中也充塞了许多貌似语言的言语),而无语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堕落,因为任何真正的语言最终都会成为某种呈现,不昭示的语言是不存在的,任何充满力量的语言最终都会变成一种力量,任何富有的语言最终都会变成一种富有。4.人可以暂时处于无语状态(沉默),但至少他应同时在心中发展一种无声的内部语言,以期日后在某处开出花朵,结出果实。5.人的沉默只应是暂时的,如果永远沉默,这只能说明沉默者的弱软和自溺。6.没有语言(精神)崇拜和顶礼的地方,必然是一个恐惧意义出现的蛮族窠臼。7.世界上大多数民族之所以落后,是因为它们尚处于一种未语的状态,它们灵魂的词典中太缺乏一些诸如“阿利阿德尼线”、“巴萨斯血”之类术语的详释,缺乏向世界全面投射的“阿基米德支点”。8.它们的世界是被“未语”所蒙蔽的世界,没有语言之道和言说的光给它们的历史以上行的引导。一句话:它们首先需要解决的是语言的澄明问题,而非在语言的澄明之前去解决所谓政治和经济的纠葛。9.阿拉达在他所有作品的开端总是这样追问:“我究竟拥有多少语言”?老斯说:“对语言的追求必然要导致人对于生命的精神性热爱。”两人都道出了与生活之道相当的真理。10.语言的至明哲理和先验作用如一束宏亮的长思之光,照亮黑暗无知的意识幽谷,防患于未然。11.假如我们拥有一种无限丰富的语言,那生命肯定不会衍生出这么多富丽堂皇的“宏伟”罅隙,那生命肯定会呈现出某种人性升华之后的充溢。12.诚然一个人读了一万本书,上过三十二所所谓的名牌大学,但这对他的完型而言,也许还是无济于事。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说他就必然具备了语言的能力,也许他恰好就是个只会识字的文盲,只懂专业的白痴,而对真正福音的教诲闻所未闻,闻所不觉。13.真正人的语言需要一种神启天设的力量,它需要某种大于已知和有形的、可见和趋思的维度,需要长期面壁,沉思修炼。然后在一种自为状态中,在一种被更高的东西所提携了的激发状态中铸造成型,它需要通过人的意志的“非意志化”,意识的“无意识化”,最后才在一种“神魅”(GOD-CHARISMA)的风格中显示出一种珍贵的意识和精神。14.语言应保持一种“伊拉斯谟风格”,它的成熟、它的稳健、它的挚性,以及它那种超越于一切混乱之上的从容精神。15.语言的精粹并非显然地应在字与字之间的“空白处”,在“我”与“你”的一种沐浴神迹的相遇中,在一种人性圣化的关系里。16.一切世俗的教、识、读、写不可能自然地赋予人这种“空白”、相遇和关系。17.我们应该看那些“看不见的”,想那些“想不透的”,表达那些“不可能去表达的”,唯有如此,我们才有可能成为最充满意义化和最充分精神化了的人。18.要做到这点,我们有必要对那种精神主义的语言抱以崇高的敬意,而对世俗的套语采取最彻底的叛逆。19.我们应该坚信“世界是看不透的”,但语言又要保证我们必须去看。20.也许,重要的不是去看不看世界,而是怎样去看世界,因为“怎样看”会决定我们的所看以及所看的结果。21.我们必须倾其全力去言说世界,因为改造世界应以言说世界的深刻程度为其先决条件。22.语言应赋予世界一种神学的“模糊性”,但又不失人们生命之迷的终结性探求,这就是布伯的努力,乔伊斯的希望。23.我们“观看”我们所要看的东西,我们所要看的东西并不取决于异于我们身外的光学原理,也不取决于我们委屈去适应的那种原始的生物学本能,而是取决于我们的所愿、所望和所想,取决于我们的那种语言视角。同时也取决于我们是否有一个我们可以去信任的、认定有意义的世界,取决于我们是否相信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中言说、表达和构造。24.民族语汇如果不具有一种世界主义的语言学特征和对映风格,仅是一种地方特产,仅以一种MASTURBATION方式来炮制它无数种“性下邪”的自误性快感;如果它没有一种“世界语映象”作为它的参考背景和动向前瞻,那么它确实也可以忘形玩味,其乐无穷,从另一种意义讲,它甚至可以获得一种近乎艺术审美的“炉火纯青”和“完美”。25.面对唯“物”主义模式、反映论、经济基础论、环境决定论和相对主义的诡辩论,面临人的动物说(甚至社会说)、受限说和被操纵说,面临PROLETAPIAN的思想氛围,我们必须强调语言,强调它的反叛性和纯粹性,因为语言的这两性在历史的同一个上升方向上的结合就是历史的最高福祉。26.一般而论,语言不直接决定我们的物质实体(如河堤、门扉和城市的道路),但它会决定,或赋予这些实体以某种独特的文化精神形象(如河堤的风格、门扉的样式、哥特尖顶和圆形天窗)。27.现实语言也许已成辩证法灾变的烟尘,我们已沦为语义混乱的直接受害者和牺牲者。本来,我们应透过语言去察看世界的精义和底蕴,结果反被语言的假冒伪劣蒙蔽和欺瞒,对万千世界本应激动人心的流变视而不见,知而不觉、理而不解,反倒一味沉浸在意识黑暗的水域自恋自慰。28.语言应给人画出一根“生命的法线”,让人的一切冲动,激情和意向都沿着这根“法线”向着属神的方向皈依、扩张与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