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志——榆钱儿
○许石林
榆钱儿就是榆树的花,榆树开花——其实是榆树的籽,嫩籽看起来像花,我们那里把它叫榆树花,花成一串一串的,很像是紧紧地串在一起的铜钱——现在的人已经很少看见榆树了,对铜钱、成串的铜钱也不熟悉。
山西左权民歌“开花调”,什么都能唱得开花,比如《桃花红杏花白》:“榆树(来你这)开花葛枝枝(你这)多,你的心眼儿比俺多呀(啊个呀呀呆)!”用这句歌词和榆钱一比,你就会明白:“开花调”可以是写实的开花,也可以不是写实的开花,它这个“开花”是一种歌体,与信天游、漫瀚调、爬山调一样,是一种“体”。你要较真儿,说榆树开花是榆钱儿,不是指树枝繁茂枝杈多,那就没法唱了。
民间文艺中有许多这种类似开花调的“体”,比如“护心花儿的宝镜”——护心镜就是护心镜,干嘛要说护心花的宝镜?再比如“红绒花儿的绳”——红绒绳就是红绒绳,干嘛还红绒花的绳?这就是一种表现的程式,或者说“体”。快板书每当说到这儿,都是很吸引人的:两军阵前,光是相互打量对方的长相穿戴,就能打量半天——这儿正打仗呢!你有那闲功夫吗?可是,说书的不管这个,他要给你铺张够了才进入战争。您要说这个是不是不真实也不科学呀?文艺要什么科学!其实汉大赋就是这么玩儿的——您要看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二赋,那里面用的也是同样的铺张排比,不厌其烦。那么,民间的与文人的,到底是先有谁?我看应该先有民间的,然后有文人的。或者说,铺张排比、渲染营造,是人的一种阅读和视听需要,有了这种需要,才产生了那种“体”。
有点绕啊!再拐回来——榆钱能吃,刚从树上折下来,生吃,甜甜的,黏黏的。生吃榆钱,榆钱味道好,人喜欢,蚂蚁也喜欢,因此,一般榆钱中总会有蚂蚁,吃的时候要弄干净。生吃榆钱,太快也容易将嫩榆树叶儿吃了,榆树叶子其实不难吃,就是涩,味道不怪,嫩榆叶可以替代桑叶养蚕。榆钱也能做菜,熟吃,比如裹上点儿玉米粉蒸熟吃、比如煮粥吃。中医里说榆钱啥都好,就是胃溃疡者不能吃。
小时候周围的榆树很多,现在几乎看不到了。一是榆树长得慢,二是容易生虫,影响成材。榆树长得慢,现代人等不及,要用木材呢!许多树还没长成呢就被砍了,连树枝都运走,据说是全部打碎,加上什么黏合剂再压成复合板——您家里家具为什么总是有怪怪的味道,原因就在这儿。过去一个村有上百棵榆树,现在可能连一棵都难找。新疆克拉玛依街道旁边几乎全是榆树,天山有一条榆树沟,榆树粗大得几人合抱,我在内蒙也见过长得很好的榆树,北京的四合院里也保留了一些榆树。不知道他们吃不吃榆钱儿?怎么吃?
过去老人种榆树,就是为了榆树能在饥荒年月可以随时充当粮食——榆树剥皮,皮中含有大量淀粉,挤压出来能熬粥,榆钱也能吃。遭年馑闹饥荒,剥吃树皮,就是剥这种树的皮,剥别的树皮,饥饿没解决,先中毒放倒全家。过去老式人家种银杏即白果树,也是同样的思路,即防备饥荒——粤北云门寺有许多白果树,就是佛源老和尚让种的,目的就是防备闹饥荒。
饥荒应该不会再闹了,但那种防备饥荒的心思也丢失了,人做事谋长远打算的习惯被打断了,怪可惜的。
2009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