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孤单落寞的小女孩心里深藏着自卑
父亲,是每个人生命中无法选择的,但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收购废品的吧!常常,我因为有着这样的一个父亲而在同学的轻视鄙夷前低下头。
全家从农场搬到哈尔滨那年我刚刚8岁。因为没有钱,动力区垃圾山附近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出租屋成了我们的家。父亲开始骑着三轮车收废品,母亲则在马路旁爆玉米花。
新学校的同学们总是用高高在上、鄙夷的眼神看我。甚至给我起外号,叫我“老太太”。我知道他们这么叫是因为我穿得总是破破烂烂,没有过一件新衣服。
我清晰地记得一次学校检查卫生,我回家认真地洗了身上那又土又旧的衣裤。第二天,班主任老师对几个卫生差的同学说道:“你们看看,连华山都做到了,你们却做不到,真让人伤心!”老师的话如同一根针,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中,疼痛愈久愈增。
这让我变得越来越孤僻和自卑。但父母却管不了这些,他们只知道忙着收废品、爆玉米花。我幼小的心里认为,废品和爆米花比我都重要。
我孤单地躲在书本和学习中,可是,每当课间看到其他同学欢快地跳皮筋时,我多想也能够试一试啊!但没有同学肯理睬我、和我一起玩儿。我靠着成长以来一点一点蓄积的坚强,固执地咬紧牙不肯流泪,用微笑舒展眉端,在校园里展示自己孤傲的快乐。然而在夜深人静时,我是怎样落寞的一个小女孩儿啊!
1996年9月,我以优异成绩升入哈尔滨市第47中学,但是,我却连皮筋都不会跳,这成为童年里耿耿于怀的疼痛。
被刺痛的少年心里渴望都市的阳光
来哈尔滨前,母亲是农场职业高中教师,父亲是农场政工干事兼后勤管理员,作为这个家庭惟一的孩子,我是娇宠、快乐的……我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放弃安逸的生活来这儿遭受他人白眼。
父亲解释说:按政策,下乡知青的子女6岁时户口就可以回原籍,我已经8岁了,在城市里会有更好的前途,他们就变卖了房屋和家具,搬到哈尔滨。乡亲们都说哈尔滨没有地种,还处处要用钱……父亲很坚决:“我一定要去,我女儿将来要考大学,哪怕捡破烂我也要去!”
结果,父母因为没有户口,到了哈尔滨无法找工作,就开始了收废品的日子。
有一天放学后我帮父亲推车往家走。有两个小混混模样的年轻人叫道:“看看,这个小妞这么漂亮,收破烂真可惜了!”我的脸一下就热起来,愤怒地看说话的人。父亲的声音洪亮地响起:“收破烂怎么了?我们是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不偷不抢,总比你们不务正业地混强!”那两个人骂骂咧咧走开了,眼泪却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父亲用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好了,都这么大了,还哭啊!”我却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晚饭后,父亲像往日一样去附近菜市场捡拾竹筐。快10点了,父亲捡回来几个竹筐,一边用竹筐烧着炕,一边和母亲商量着:“这破烂越来越难收了,我想好了,咱们卖菜吧!”
我躲在被窝里,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他舍弃掉做了三年多、每天可以收入15元到20元钱的收购废品这一行,一定有白天我被委屈的原因!
亲情温暖如火种蔓延在生命的每个角落,每个严冬
父亲卖菜的生意做得不错。可第二年开春,为了卖菜而新租的房子却因为动迁而不得不搬离。
搬家对于我早已不再陌生。搬到新出租屋后第一天,父亲骑车带我将哈尔滨各所大学看了一遍。每看一所,他就会介绍一番自己对那所学校所知道的情况。然后告诉我:“华山,爸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在这些校园的其中一间看到你……”
回家路上我问父亲,他读书时怎么没有考大学。父亲对我讲起当年他读书时的梦想和渴望,讲他上初中时,和夏叔、陈叔一起睡,突然夏叔使劲掀被子,问他干吗,他说:排除碳酸气。三个人笑成一团。
我的眼前出现这个情景,三个年轻人你笑我闹,被子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屋里弥漫着青春的喧腾。这样的场景我这代人都有,可是我没有想到父亲也有。这个面容已老、已经歇顶的男人,脸上重新浮现光彩,眼神中有一种留恋的欢愉。好一阵儿我回不过神来。
每天父亲为母亲上菜回来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为了增加收入,父亲摆起了修鞋摊,晚上则在家中弹棉花。
那年冬天,母亲在市场上卖鱼,父亲去修鞋。每天早晨3点钟,父亲去批发市场进货,北方冬天这个时候被人们称做“鬼打牙”,那种冷透进心里。
将货交给市场上的母亲后,父亲拉着修鞋摊出门。一天放学后,我想去看看父亲是怎么修鞋的,便来到他的摊前。
他正在为一个年轻女孩儿缝背包,背包坏了三处。缝好后,父亲说,缝一处5角钱,一共1元5角。那女孩子却只肯给两角钱。父亲刚说了几句修鞋不容易的话,女孩儿似乎被激怒了,挖苦道:“我看你也就值两角钱,就这些,爱要不要!”说完转身走了……父亲看到了我,笑了笑,问我怎么来了。我没有出声,眼角有些酸涩。他说:“今天早点收摊,和我女儿一起回家。”坐在车上看着父亲蹬着三轮车的背影,穿着一套记不清谁送的蓝色制服的父亲显得那样苍老。
父亲转过身来憨憨地笑着,孩子一样的笑容却刺痛着我。搬到哈尔滨已经多少年了,不要说给自己买衣服,就是家中的物件也大多数是父亲从废品里捡回来的,衣柜、桌子、床、水瓢……他节约盘算着每一分钱,因为,他一心想供我上大学……
能够把压力与磨砺变成内质的人,一定具备大爱大坚强
那个冬天父母赚了5000元!对这个家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父亲用这5000元买下了学校附近一处几平方米的平房,是一户居住在楼层里的人家私盖的。低矮、阴暗,但毕竟也是有了自己的家,再不用四处搬了。那年春节家里依然没有买鞭炮,但父亲破天荒写了一副对联……
2002年我要参加高考了,几次模考成绩都很不错。但父亲的牙疼却越来越严重了。他常常在半夜爬起来,到室外去走,实在受不住就去买几片土霉素碾碎后敷到牙上。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能够缓解牙疼,但我能够想像药面慢慢被润化后的苦涩。5月,父亲的牙疼让他不得不去看医生了。医生说四颗门牙都已经露神经,必须拔掉重新镶上,两侧三颗牙也都已经破碎,一样要拔掉重镶。父亲盘算了好久,花100元钱把四颗疼痛的门牙拔掉,把三颗还没有活动的牙神经杀死,却说什么都不肯镶牙了,因为镶牙还需要200元钱。我劝他把牙镶好,父亲笑笑:“不疼就行了,吃东西时多吃一会儿,不影响……”
然而过度劳作让父亲的身体已经像一架零件破碎的老机器。牙疼刚控制住,他的腰疼又越来越严重,常常蹲下就站不起来了。医生说是腰劳损,只要连续按摩半个月就能好。可父亲从来没有去过,每天15元的按摩费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不敢想像的开销。
父亲不动声色地节省着每一分钱,他对我考取大学信心十足。
2002年8月14日,哈尔滨理工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的录取通知书终于来了。我将这早已经在意料之中的通知书递给父亲,想像着父亲的激动、兴奋。但是没有,他平静地看着录取通知书,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好久好久。突然,他的手开始颤抖,长出了一口气:“十几年了,终于盼到了……”母亲哭了,我的心也翻绞着疼起来。
在艰辛的生活中,父亲忍受着怎样的艰难,承受着怎样的压力,而他的盼望却是这样的简单……父亲叫过我,递给我50元钱让我去买衣服,我不肯,他的眼圈竟然红了:“华山,这么多年了,爸从来没给你买过什么,衣服都是穿别人送的,爸心里愧啊!考上大学怎么也要换身新衣服啊!”
我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的泪水,心里一肚子的话想要说给父亲。
爸,你的确没有给我买过什么,但你却用你的善良、正直和坚韧在我成长的岁月中引导着我。爸,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最好的大学啊!
2002年9月16日我去报到,父亲还没有借齐学费。通过学校的“绿色通道”我终于坐进了大学课堂,一时眼前竟全是父亲收购废品的身影。
“收破烂喽!”那一声吆喝隔着遥远的时空又响了起来,凄凉悲怆、亲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