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肿瘤
老陈去世的时候五十多岁。如果严格一些计算，就是五十岁零六个月十二天。
老陈六月一日过生日之前，小陈带着同学一起看望了他。老陈很高兴，可能是他许多年来最快活的一天。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那天，小陈和同学三个人喝了两斤白酒。老陈说：你们别喝那么多，对身体不好。还是少喝点吧。他们说：没事，平时我们喝得还多呢。老陈脸一阴：现在你们不知道健康重要，以后就知道了；看我毛病一大堆，现在每天都吃药，受罪。你们就应该吸取教训。可是他们当作耳边风，依旧爽快地把酒喝完了。
小陈不经常看望老陈，因他们距离三百多里，火车也要走4个小时左右。再说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大都是很疏懒、不知道照顾人，净知道自己玩耍，那会想到老子。老子虽然很想念儿子，但是儿子却没有他那么多情。这种爱不是对等的。
即使前几年老陈住院时，小陈看望也不是很多。老陈也不喜欢他去。因为那是传染科，怕小陈感染上肺结核或者肝炎。老陈对小陈的关心无微不至。即使小陈去看望，食品全部是新买的。老子不动手，叫儿子自己洗。吃饭也不在医院旁边，到比较远的地方。
老陈原来病不是很严重，就是很简单的乙性肝炎(老陈说，可能是抢救病人时输血感染的)。医生说，只要注意点儿就不会有大问题。等几天就可以出院。不过当老陈看到隔壁有些肝腹水或者肝癌患者痛苦面容时，他心情特别沉重。对小陈说：我真怕也有这一天。小陈说：医生讲不是马上都好了，您想那么多干嘛。老陈虽点头答应着，心头却始终祛除不掉阴影。
老陈出院后，被分配到一个小站工作。由于小站没开通，也没有别的事情；所谓的工作就是和另一个人把车站看好，不叫别人破坏铁路设施而已。再说那有什么人破坏呐。最近的村庄也有十多里。那天小陈在沙漠里跑了半天才看见小村庄，根本没有几户人家。在这里钱放在家里，随便锁上就可以了。农民非常朴实，他们可想不到去偷你的东西。即使来了几个人也是坐车的。他们随时就走，也不停留。所以这里一直很安全，即使睡觉的时候也用不着锁门。
分到小站还是很讲情意的大站站长照顾的。按照上边的意思，非叫老陈当值班员或者扳道员不可。所以老陈一直很感激站长——一个四川人。小陈到大站的时候也经常去站长家，看望一下这家人。
站长内人会算命。她的名气很大，经常有人找她算命。那天，老陈带着小陈到山上转悠的时候，老陈指着红脸的关公说：这还有他们捐的钱呢。小陈说：他不是共产党员吗？怎么还信这？老陈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人家爱好吧。老陈找她算过命。不知道老陈真的背运还是爱面子，反正她一直不给算。老陈说：算命的都是骗人的。她不管老陈怎么说，反正就是不给算。
那天有人问她：你命算得那么好，怎么不给儿子指一条路。她的两个儿子既没考上大学也没有正式工作。只是临时工。她说：这是天命，不可强求。
听和她在一起住的邻居说：在我们那地方有好几个算命的。她只是其中一个半仙。她是得了一场大病就变成半仙了。我听到以后大笑起来。我看过她算命。听被算命的人说：很准。但是我一直不相信她有特异功能，虽然他们家的人都很好。
小陈有时候一来三、四天，就和老陈睡在一起。因没有别的床，只好挤着。那天小陈想，父亲不可能永远不死，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想着想着泪水流了下来。禁不住紧紧地抱住老陈。好象现在父亲就要离去似的。老陈以为儿子冷，始终不停给他掩被子。小陈就说：不用了，我盖得紧紧的。不过，半夜老陈还是起来把火填得旺旺的。恐怕儿子受冻。小陈想，来了，给父亲添麻烦，不来，父亲想念。真是矛盾啊。
老陈有很多书，很多都是用微薄的薪水积攒下来买的。四大名著在文革后第一次出版他就在北京买了一套。也有别人看过不要的，他也收藏了起来。小陈去的时候，看书是必修课。因而他的笔杆子也相当不错。
老陈说：我读书时在农村，家里特别穷，学费都交不起。我和你爷爷积攒了很多草木灰到公社才卖了五毛钱，算凑齐了学费。到我初中的时候，本来就读不起了，很庆幸遇到了好老师替我交了学费，初中才毕业。虽然初中考试第一，高中却上不起。听说他最后被镇压了。嗨，好人呐。你现在也应该好好学习。你看我原来那么苦还那么用功，现在条件好了，你不用功怎么行。可是小陈又怎么能听得进去。依旧我行我素。老陈看他这样也只有长叹。秋冬是个好季节。老陈就可以套野兔子了。四周都是沙丘，由于铁路旁边种了很多树和草，野兔没
有别的吃就到这里来。尤其下雪的时候来的兔子更多。不但老陈套，别的人也套。那时野兔很便宜，只要五圆钱一只，而且又大又肥。如果老陈套不到就去买，反正只要小陈想吃野兔，绝对保障供给。有一天，他们爷俩一起去拣野兔，有的都叫饥饿的老鹰给叼了，只剩下了骨头。来晚了。老陈说。
老陈边走边说，这钢丝应该多大的圈、离地多高合适，怎么找准路，兔子正好钻进去。别说，有时候还可以套好几只呢。小陈去的时候，老陈也不会忘记炒兔肉吃。小陈去一次，可是改善生活一次，享受一次。夏天就换成鸡肉了。老陈总不会叫儿子白来，吃亏的。
老陈没事的时候也谈论些原来的事情。说自己原来工作很厉害。即使生命不要也要把工作做好。他说那时候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如果干不好，是耻辱。可不象现在，人都变质了。不给钱不干，没有好处不干。那时才叫劳动光荣呢。还说到了自己入党也是因为勤劳。在安康修铁路和建辽阳大桥时可没少干活。说着，又开始叹气了。原来我们工人可真正是主人，党员也是真正带头干。你看看现在，我们那还开什么党会啊。现在开会已经没有我们发言的份了。
老陈对毛先生特别敬重。那天小陈讲了一句不敬重毛先生的话，立即遭到了训斥。在他那辈子受过苦的穷人里，的确毛先生给他们带了不少实惠。如果没有革命，他们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当家做主的一天。但是在小陈眼里毛先生却没有那么神圣，除了毛先生为民族解放做出了贡献，他也做了很多蹩脚的丑事。不过这些丑事很多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老革命却说做得好。按小陈的看法就是他们从中间捞到了实惠。如果不是这，他们也不会把毛先生当作神仙供奉。不过经历了这次事件以后，小陈再也不谈毛先生的话题了。他很理解“当家做主人”的父亲的感受。
父子也有冲突，如果这可以算做冲突的话。那天，小陈说：我想到南方去工作。老陈一下惊呆了。自己的儿子想离开，他怎么不难受。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还有什么可想的。你的野心太大。老陈说。我只是感觉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我想到南方去闯。老陈很生气，他骂了儿子：你给我滚蛋。就这样父子不欢而散。好几天他们都没有打电话联系。
小陈也不理解父亲的爱子之心，他——作为一个年轻人总是不喜欢被环境约束，想到外边去看看，而老实本分的父亲当然也不会理解儿子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好工作不干而想着去闯荡。所以才闹得那么僵。不管怎么着，小陈终究是儿子，他还是慢慢给父亲做了解释，父亲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离开。
离开的那天，他们爷俩坐在一起吃饭。老陈给他交代着在外边应该注意些什么。不要学坏了。他仔细倾听着父亲的话。那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可能父亲心理并不好受，不过掩饰了。但是他也没钻进父亲胸膛，也就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了。不过事后听母亲说：你走了以后父亲两夜没睡觉，抽了两个晚上的烟。看来他的确很爱儿子，舍不得离开。可是固执的儿子怎么可以理解父亲的爱心。
走时，由于没有客车，老陈就告诉调度让货车在这里临时停车。车来了。他眼睛里泪花忍不住流了出来。这是第一次儿子看见父亲流泪。在他眼里父亲一直是最坚强的。儿子也陪着流泪。旁边人还很奇怪呢。这父子究竟怎么回事啊。爸爸喃喃地说到：我的儿子要走了，我的儿子要走了。和他熟悉的车长说：走了好啊，走了好啊。
火车启动了。父子挥手告别。等车拐了一个弯才看不到父亲那矮小的身影。不过走了很远还可以看到那棵沙枣树。它很坚实，在沙漠里显得很寂寞。
过了两个多月，老陈去看过小陈一回。他太想念儿子了。儿子却好象没有那么强烈想念父亲，虽然他也经常给父亲打电话。到了以后，小陈订了饭菜。都是父亲没有吃过的。老陈说：你还是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也太浪费钱了。你父亲回到家以后还自己尝试去做，小陈事后听母亲说：怎么也做不好。如果做得好不就是可以当厨师了。小陈说。
老陈待了两天就回家了。他说在这里不习惯也不舒服。
等了一个多月，老陈到小站上班了。他就给老陈打电话问好。老陈说，你别打了，我现在肚子很不舒服，胀得很。怎么回事。不知道。可能是消化不好。已经买了点消化药。小陈安慰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心里却开始不安起来。
隔了没几天，一个很好的老乡打来了电话。很严肃地说：你父亲恐怕不行了。他如五雷击顶顿时愣住了。怎么也不敢相信父亲怎么会不行了。你现在赶快来吧。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程了。虽然睡的卧铺但是根本没合眼。一路上他急噪不安，希望早点见到父亲。
先见到了老乡。老乡说，你父亲得的很可能是肝癌。你做好心理准备，别告诉你父亲。小陈嘴里答应着，可是还不相信这是事实。
来到医院，老陈正在做B超。一见到小陈就号啕大哭：孩子啊，我差一点没有见到你啊。小陈说，我不是来了吗。没事的。旁边的人看见也很难受。
父子住在一个病房。小陈一边安慰父亲，一边给母亲打电话叫她尽快过来，另一边又得到父亲的单位去拿支票。医院的医生很亲切，由于老陈住院时间长熟悉了，另外北方人还是朴实的。其中有个湖南人——半个老乡还帮了不少忙呢。听他说原来他父亲是国民党的高级干部，最后被镇压了。老陈说，如果他父亲不死，今天他也不会在这里当一个普通医生。
最后去CT检查确诊是不是癌症的时候就是他带着去的。等结果出来了，他把小陈拉到一边说：结果出来了。是癌症。你别给你爸说。最长就一个月时间。小陈点着头。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切不接受也只有接受了。命运无法改变。小陈沉默了。
老陈每天点滴白蛋白维持生命，如果太疼痛了就使用杜冷丁。到最后连杜冷丁也失去效力。一晚上根本睡不了三个小时。小陈就在床边看书陪着父亲。
等了几天母亲来了。两个人陪护就松闲一点儿。母亲陪伴着父亲，小陈则料理外部的事情。比如买菜、去拿支票什么的。母亲没来的时候是他最寂寞痛苦的时候，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消瘦下去。一个前几天看着还很结实的人，现在折腾得只剩下皮包骨了。他怎么不痛心。
那天，小陈来到火车站，他想着，以后下车的时候再没有人接了，也没有人送了，也没有父亲和我在一起了。泪水就不停地流。
母亲来的当天，他就找借口出去在公园告诉了母亲父亲的病。两个人痛哭一番，才回去照顾他。而且还不能向他说得的什么病。不过老陈也有约莫。他只是不相信这会是真的罢了。母亲也说：这病也是他自己做下的。本来病很普通的，只要保养好就没有事情的。可是他不听啊。连医生的话都不听，人家叫他不吃药他还吃呢。你说能不严重吗。话虽是那么说，但她还是很细心照顾老陈。
接连几天天气都不是很好，阴沉着脸。好象有什么不祥之兆。
十二月十一日晚上下了雪。一般这个季节很少停的，离奇的是，十二日早上却停了。太阳一出来就特别亮堂。把窗帘一拉开，病房里面通亮通亮的。
十日礼拜六十一日礼拜天，医生和老陈的单位都休息。老陈忍受了两天腹胀，今天也该抽腹水了。小陈今天也必须去拿支票，不然医院就该催着缴费了。吃过早饭以后，小陈正要走，突然老陈不行了。医生急忙来看，摸了摸脉搏走开了。小陈也摸了摸，好象已经没有了。但是老陈的眼睛还闪耀着光芒，而且还在说话呢。小陈一看没事，他就准备出门，还问父亲：有事没有？父亲说：没事了。他就走了。
小陈到了老陈的单位正准备开支票，后面电话追了过来：已经去世了。小陈忙着把寿衣买好就带着到了医院。一个老陈很好的朋友也来送他：老陈啊。我来晚了。说着大哭起来。他揭开被子一看，老陈昨晚喝的水吐的枕头都溻湿完了。他们把老陈的衣服换掉，然后送去了火葬场。
事后小陈听母亲说，你一走，你父亲就不行了。也许你们爷俩不该见面。这是天注定的。小陈不相信命运。但这是事实。
老陈去世的时候五十多岁。如果严格一些计算，就是五十岁零六个月十二天。
老陈六月一日过生日之前，小陈带着同学一起看望了他。老陈很高兴，可能是他许多年来最快活的一天。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那天，小陈和同学三个人喝了两斤白酒。老陈说：你们别喝那么多，对身体不好。还是少喝点吧。他们说：没事，平时我们喝得还多呢。老陈脸一阴：现在你们不知道健康重要，以后就知道了；看我毛病一大堆，现在每天都吃药，受罪。你们就应该吸取教训。可是他们当作耳边风，依旧爽快地把酒喝完了。
小陈不经常看望老陈，因他们距离三百多里，火车也要走4个小时左右。再说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大都是很疏懒、不知道照顾人，净知道自己玩耍，那会想到老子。老子虽然很想念儿子，但是儿子却没有他那么多情。这种爱不是对等的。
即使前几年老陈住院时，小陈看望也不是很多。老陈也不喜欢他去。因为那是传染科，怕小陈感染上肺结核或者肝炎。老陈对小陈的关心无微不至。即使小陈去看望，食品全部是新买的。老子不动手，叫儿子自己洗。吃饭也不在医院旁边，到比较远的地方。
老陈原来病不是很严重，就是很简单的乙性肝炎(老陈说，可能是抢救病人时输血感染的)。医生说，只要注意点儿就不会有大问题。等几天就可以出院。不过当老陈看到隔壁有些肝腹水或者肝癌患者痛苦面容时，他心情特别沉重。对小陈说：我真怕也有这一天。小陈说：医生讲不是马上都好了，您想那么多干嘛。老陈虽点头答应着，心头却始终祛除不掉阴影。
老陈出院后，被分配到一个小站工作。由于小站没开通，也没有别的事情；所谓的工作就是和另一个人把车站看好，不叫别人破坏铁路设施而已。再说那有什么人破坏呐。最近的村庄也有十多里。那天小陈在沙漠里跑了半天才看见小村庄，根本没有几户人家。在这里钱放在家里，随便锁上就可以了。农民非常朴实，他们可想不到去偷你的东西。即使来了几个人也是坐车的。他们随时就走，也不停留。所以这里一直很安全，即使睡觉的时候也用不着锁门。
分到小站还是很讲情意的大站站长照顾的。按照上边的意思，非叫老陈当值班员或者扳道员不可。所以老陈一直很感激站长——一个四川人。小陈到大站的时候也经常去站长家，看望一下这家人。
站长内人会算命。她的名气很大，经常有人找她算命。那天，老陈带着小陈到山上转悠的时候，老陈指着红脸的关公说：这还有他们捐的钱呢。小陈说：他不是共产党员吗？怎么还信这？老陈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人家爱好吧。老陈找她算过命。不知道老陈真的背运还是爱面子，反正她一直不给算。老陈说：算命的都是骗人的。她不管老陈怎么说，反正就是不给算。
那天有人问她：你命算得那么好，怎么不给儿子指一条路。她的两个儿子既没考上大学也没有正式工作。只是临时工。她说：这是天命，不可强求。
听和她在一起住的邻居说：在我们那地方有好几个算命的。她只是其中一个半仙。她是得了一场大病就变成半仙了。我听到以后大笑起来。我看过她算命。听被算命的人说：很准。但是我一直不相信她有特异功能，虽然他们家的人都很好。
小陈有时候一来三、四天，就和老陈睡在一起。因没有别的床，只好挤着。那天小陈想，父亲不可能永远不死，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想着想着泪水流了下来。禁不住紧紧地抱住老陈。好象现在父亲就要离去似的。老陈以为儿子冷，始终不停给他掩被子。小陈就说：不用了，我盖得紧紧的。不过，半夜老陈还是起来把火填得旺旺的。恐怕儿子受冻。小陈想，来了，给父亲添麻烦，不来，父亲想念。真是矛盾啊。
老陈有很多书，很多都是用微薄的薪水积攒下来买的。四大名著在文革后第一次出版他就在北京买了一套。也有别人看过不要的，他也收藏了起来。小陈去的时候，看书是必修课。因而他的笔杆子也相当不错。
老陈说：我读书时在农村，家里特别穷，学费都交不起。我和你爷爷积攒了很多草木灰到公社才卖了五毛钱，算凑齐了学费。到我初中的时候，本来就读不起了，很庆幸遇到了好老师替我交了学费，初中才毕业。虽然初中考试第一，高中却上不起。听说他最后被镇压了。嗨，好人呐。你现在也应该好好学习。你看我原来那么苦还那么用功，现在条件好了，你不用功怎么行。可是小陈又怎么能听得进去。依旧我行我素。老陈看他这样也只有长叹。秋冬是个好季节。老陈就可以套野兔子了。四周都是沙丘，由于铁路旁边种了很多树和草，野兔没
有别的吃就到这里来。尤其下雪的时候来的兔子更多。不但老陈套，别的人也套。那时野兔很便宜，只要五圆钱一只，而且又大又肥。如果老陈套不到就去买，反正只要小陈想吃野兔，绝对保障供给。有一天，他们爷俩一起去拣野兔，有的都叫饥饿的老鹰给叼了，只剩下了骨头。来晚了。老陈说。
老陈边走边说，这钢丝应该多大的圈、离地多高合适，怎么找准路，兔子正好钻进去。别说，有时候还可以套好几只呢。小陈去的时候，老陈也不会忘记炒兔肉吃。小陈去一次，可是改善生活一次，享受一次。夏天就换成鸡肉了。老陈总不会叫儿子白来，吃亏的。
老陈没事的时候也谈论些原来的事情。说自己原来工作很厉害。即使生命不要也要把工作做好。他说那时候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如果干不好，是耻辱。可不象现在，人都变质了。不给钱不干，没有好处不干。那时才叫劳动光荣呢。还说到了自己入党也是因为勤劳。在安康修铁路和建辽阳大桥时可没少干活。说着，又开始叹气了。原来我们工人可真正是主人，党员也是真正带头干。你看看现在，我们那还开什么党会啊。现在开会已经没有我们发言的份了。
老陈对毛先生特别敬重。那天小陈讲了一句不敬重毛先生的话，立即遭到了训斥。在他那辈子受过苦的穷人里，的确毛先生给他们带了不少实惠。如果没有革命，他们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当家做主的一天。但是在小陈眼里毛先生却没有那么神圣，除了毛先生为民族解放做出了贡献，他也做了很多蹩脚的丑事。不过这些丑事很多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老革命却说做得好。按小陈的看法就是他们从中间捞到了实惠。如果不是这，他们也不会把毛先生当作神仙供奉。不过经历了这次事件以后，小陈再也不谈毛先生的话题了。他很理解“当家做主人”的父亲的感受。
父子也有冲突，如果这可以算做冲突的话。那天，小陈说：我想到南方去工作。老陈一下惊呆了。自己的儿子想离开，他怎么不难受。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还有什么可想的。你的野心太大。老陈说。我只是感觉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我想到南方去闯。老陈很生气，他骂了儿子：你给我滚蛋。就这样父子不欢而散。好几天他们都没有打电话联系。
小陈也不理解父亲的爱子之心，他——作为一个年轻人总是不喜欢被环境约束，想到外边去看看，而老实本分的父亲当然也不会理解儿子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好工作不干而想着去闯荡。所以才闹得那么僵。不管怎么着，小陈终究是儿子，他还是慢慢给父亲做了解释，父亲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离开。
离开的那天，他们爷俩坐在一起吃饭。老陈给他交代着在外边应该注意些什么。不要学坏了。他仔细倾听着父亲的话。那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可能父亲心理并不好受，不过掩饰了。但是他也没钻进父亲胸膛，也就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了。不过事后听母亲说：你走了以后父亲两夜没睡觉，抽了两个晚上的烟。看来他的确很爱儿子，舍不得离开。可是固执的儿子怎么可以理解父亲的爱心。
走时，由于没有客车，老陈就告诉调度让货车在这里临时停车。车来了。他眼睛里泪花忍不住流了出来。这是第一次儿子看见父亲流泪。在他眼里父亲一直是最坚强的。儿子也陪着流泪。旁边人还很奇怪呢。这父子究竟怎么回事啊。爸爸喃喃地说到：我的儿子要走了，我的儿子要走了。和他熟悉的车长说：走了好啊，走了好啊。
火车启动了。父子挥手告别。等车拐了一个弯才看不到父亲那矮小的身影。不过走了很远还可以看到那棵沙枣树。它很坚实，在沙漠里显得很寂寞。
过了两个多月，老陈去看过小陈一回。他太想念儿子了。儿子却好象没有那么强烈想念父亲，虽然他也经常给父亲打电话。到了以后，小陈订了饭菜。都是父亲没有吃过的。老陈说：你还是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也太浪费钱了。你父亲回到家以后还自己尝试去做，小陈事后听母亲说：怎么也做不好。如果做得好不就是可以当厨师了。小陈说。
老陈待了两天就回家了。他说在这里不习惯也不舒服。
等了一个多月，老陈到小站上班了。他就给老陈打电话问好。老陈说，你别打了，我现在肚子很不舒服，胀得很。怎么回事。不知道。可能是消化不好。已经买了点消化药。小陈安慰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心里却开始不安起来。
隔了没几天，一个很好的老乡打来了电话。很严肃地说：你父亲恐怕不行了。他如五雷击顶顿时愣住了。怎么也不敢相信父亲怎么会不行了。你现在赶快来吧。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程了。虽然睡的卧铺但是根本没合眼。一路上他急噪不安，希望早点见到父亲。
先见到了老乡。老乡说，你父亲得的很可能是肝癌。你做好心理准备，别告诉你父亲。小陈嘴里答应着，可是还不相信这是事实。
来到医院，老陈正在做B超。一见到小陈就号啕大哭：孩子啊，我差一点没有见到你啊。小陈说，我不是来了吗。没事的。旁边的人看见也很难受。
父子住在一个病房。小陈一边安慰父亲，一边给母亲打电话叫她尽快过来，另一边又得到父亲的单位去拿支票。医院的医生很亲切，由于老陈住院时间长熟悉了，另外北方人还是朴实的。其中有个湖南人——半个老乡还帮了不少忙呢。听他说原来他父亲是国民党的高级干部，最后被镇压了。老陈说，如果他父亲不死，今天他也不会在这里当一个普通医生。
最后去CT检查确诊是不是癌症的时候就是他带着去的。等结果出来了，他把小陈拉到一边说：结果出来了。是癌症。你别给你爸说。最长就一个月时间。小陈点着头。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切不接受也只有接受了。命运无法改变。小陈沉默了。
老陈每天点滴白蛋白维持生命，如果太疼痛了就使用杜冷丁。到最后连杜冷丁也失去效力。一晚上根本睡不了三个小时。小陈就在床边看书陪着父亲。
等了几天母亲来了。两个人陪护就松闲一点儿。母亲陪伴着父亲，小陈则料理外部的事情。比如买菜、去拿支票什么的。母亲没来的时候是他最寂寞痛苦的时候，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消瘦下去。一个前几天看着还很结实的人，现在折腾得只剩下皮包骨了。他怎么不痛心。
那天，小陈来到火车站，他想着，以后下车的时候再没有人接了，也没有人送了，也没有父亲和我在一起了。泪水就不停地流。
母亲来的当天，他就找借口出去在公园告诉了母亲父亲的病。两个人痛哭一番，才回去照顾他。而且还不能向他说得的什么病。不过老陈也有约莫。他只是不相信这会是真的罢了。母亲也说：这病也是他自己做下的。本来病很普通的，只要保养好就没有事情的。可是他不听啊。连医生的话都不听，人家叫他不吃药他还吃呢。你说能不严重吗。话虽是那么说，但她还是很细心照顾老陈。
接连几天天气都不是很好，阴沉着脸。好象有什么不祥之兆。
十二月十一日晚上下了雪。一般这个季节很少停的，离奇的是，十二日早上却停了。太阳一出来就特别亮堂。把窗帘一拉开，病房里面通亮通亮的。
十日礼拜六十一日礼拜天，医生和老陈的单位都休息。老陈忍受了两天腹胀，今天也该抽腹水了。小陈今天也必须去拿支票，不然医院就该催着缴费了。吃过早饭以后，小陈正要走，突然老陈不行了。医生急忙来看，摸了摸脉搏走开了。小陈也摸了摸，好象已经没有了。但是老陈的眼睛还闪耀着光芒，而且还在说话呢。小陈一看没事，他就准备出门，还问父亲：有事没有？父亲说：没事了。他就走了。
小陈到了老陈的单位正准备开支票，后面电话追了过来：已经去世了。小陈忙着把寿衣买好就带着到了医院。一个老陈很好的朋友也来送他：老陈啊。我来晚了。说着大哭起来。他揭开被子一看，老陈昨晚喝的水吐的枕头都溻湿完了。他们把老陈的衣服换掉，然后送去了火葬场。
事后小陈听母亲说，你一走，你父亲就不行了。也许你们爷俩不该见面。这是天注定的。小陈不相信命运。但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