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小鬼当家 1


 

上部,小鬼当家

1、

雨一下来,秋便凉了。L市的城北,风瑟瑟地从树梢刮下来。天就这么冷了下去,眼看着到了秋天。

任刚被洗浴中心给轰出来了,因为五块钱的洗澡钱都交不起。他现在处于兜比脸干净的状态。任刚晃悠在L市的城北大街上,感觉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想上吊都买不起绳子。

九十年代初的这个清晨,游荡在街头的任刚绝对想不到,短短十几年,他会借助黑社会手段,成为L市,乃至全国有名的富豪,并且一跃成为房地产大鳄。

没办法,这就是这个时代,只要你足够无耻,你就会成功……

从L市最高的建筑新泰大酒店朝下看,一条笔直的马路,将L市分为两半。长岸街的北边较为繁华,西旦、公主岭、平安大道都是商铺林立的所在。而长岸街的南边,相对贫穷一些,很多低矮的房子,破破烂烂的胡同。当时的L市远远没有现在繁华,老百姓的生活都很贫穷,不过都还有个小窝可以住,生了病还能住得起医院。

随着经济的发展,很多黑恶势力逐步崛起,于是L市的老百姓便更加贫穷。和别的地方不一样,L市的改革,是让多数人穷了下去,而让一部分富了起来。

至于怎么富的,那只有天知道了。

任刚就是城南长大的孩子,九十年代初,他混得还很惨,经常饿肚子。刚开始在洗浴中心搓澡,可瘦得跟个小鸡子一样,没什么力气。当时的澡堂子还很少有小姐,很多人洗澡,图得就是大池子泡得舒服,再搓个澡。所以任刚干了没几天,就被澡堂子的老板给轰出来了。

多年之后,老板在电视上又看到了任刚,那时候任刚已经成了L市有名的大哥级人物,资产足够买下几千个这样的澡堂子。老板看电视的时候,眼珠子瞪得老大,下巴都快掉了。不禁感叹世事造英雄……

后来,任刚有段时间就当了鸭子。干了一段时间,实在干不下去了,因为这也是个体力活。这里倒是可以简单介绍一下,一般的女人想这个男人发泄一下并不困难,所以找鸭子的女人,多数是冲着折腾来的。所以任刚这体格,肯定不行。

他又不会干别的,除了编瞎话,什么都不会。主要是他没怎么念过书,不然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青春类小说作家,可惜,知识改变命运。任刚在那天清晨,很偶然地遇到了一些事情和一些人,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用一句道上兄弟的糙话,任刚后来的发迹,那简直就是发死他个狗日的了……

清晨的微风吹过,路边的小摊开始卖包子和稀饭。九十年代初,三环路还没修起来,马店这一带还不是很繁华。后来不法官员联合黑恶势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把马店的平房全部拆迁完毕,从此马店就开始了大发展。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的马店,还是一个城乡结合带的半郊区状况。

这个地方之所以叫马店,主要得益于以往的南北贸易,都在这里歇马打尖。顾名思义,这是一个交通要道,往北便是八大峰,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所以L市的城市改造,最初也就是从这一带开始的。

需要说明的还有一点,任刚之所以潦倒得很,一方面是他刚刚在道上开始混,另一方面就是他还没有找准自己的方向。换句时髦点的话,他还没有进行详细的职业规划。当然,后来的任总就发迹起来了,一步一个脚印,从地痞到大哥,再到L市十大杰出青年,最后成为只手遮天的房地产大鳄。

每一个成功者,都有他成功的秘密,当然也有他成功的必然。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何况此时的任刚,比少年还是要聪明很多。

任刚晃悠在街头,肚子里面咕咕叫,看着包子铺在运气,但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家包子铺开得有年头了,老板叫张伟,清瘦的脸颊,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斯文和善的样子。

张伟也注意到了任刚,这个面有菜色的年轻人看着自己刚出笼的包子出神,如同关了十年大牢,刚从山上下来的劳改犯看到了女人屁股一般。张伟明白了,这哥们看来是饿了。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张伟夹了几个包子,招呼任刚:“嘿,哥们,过来吃包子。”

任刚有些尴尬,“老板,我忘带钱包了。”

“没事,你吃你的,下次记得给。”张伟没管他,转头过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任刚吃着包子,感觉这乃是人间美味啊。打小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以至于事后多年,任刚一直怀疑那天的包子里面下了罂粟叶子,不然怎么会那么香呢。

刚吃了一半,一只大手就摁在了任刚的肩膀上,任刚嘴里塞满了包子,扭头一看,吓得他差点没噎死。

杨大膀笑眯眯地看着任刚,就像看着一个小妓女一样,和善的说:“你丫今天还跑不跑了。”

任刚很清楚自己的险恶处境,又说不出来话,只好摇摇头。

杨大膀当时在城北混得不错,是一个有名的贼,据说手艺相当不错,曾经创造过一个下午连偷十七人的纪录。当时在外面混的还没有和房地产商勾结起来,所以盗窃就成为主要的经济来源。随着九十年代的房地产热潮,很多混混开始和房地产商联手,慢慢地转行干起了抢劫。

还有些混混,转行贩毒,从一开始的白粉,到后来的冰毒、摇头丸等等。不过他们混得很一般,毕竟贩毒的利润要远远低于房地产、医疗、教育,所以这些混混陆续推出了江湖。其中有些比较会编瞎话的,开始写小说,或者当编剧,居然被误认为文化人。

可见,世风日下啊。

不过,杨大膀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任刚不想跟着自己混。按照杨大膀多年的经验,任刚具有成为一个神偷的天赋。这个看眼神就能看出来。盗窃这行需要天赋,后来有个姓郭的神偷就显赫一时,成为享誉神州的神偷。据说当年郭神偷还不出名的时候,杨大膀就一眼判断出此人将来必成大器。

可见杨大膀还是很器重任刚的,主要是他想逐步壮大自己的团伙。经过了八十年代末的动荡,L市的城北黑道势力开始重新洗牌,现在正是抢地盘的好时候。

在九十年代初,L市的道上大体有这么几路人马。一票人是以潘十亿为首的,这伙人主要是组织赌博,利润也很丰厚。另外一路,就是丁晓峰几个,他们也不能算是混混,在城北的健翔路上开了几家小饭馆。但丁晓峰在道上很出名,以至于远近的小混混都很给他面子。

杨大膀当时还不是很有势力,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被几名公安摁倒在大街上。这是非常颜面扫地的事情,其实他比较倒霉,那天他穿的很笔挺,以至于公安把他给抓错了。关了几个月,再出来的时候,杨大膀的团伙早就土崩瓦解了。

但生活还得继续,没办法,杨大膀只好网罗两劳释放人员,重新开始了盗窃。可是此时的道上格局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其他团伙乘机抢占了杨大膀团伙过去的地盘。所以,杨大膀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壮大自己的人马。

可是,刚刚开始招兵买马就碰到了问题,这就是杨大膀看到了任刚之后,很想暴打他一顿的最重要原因。

“不跑了?那就好,赶紧吃包子吧,吃完了,跟老子出去干活!”杨大膀吊着眼角看着任刚。

“大哥,要不咱们也吃点再说。”杨大膀身边的周建军谦恭地问道。

“嗯,那也行,老板,来两屉包子。”杨大膀吆五喝六地喊着。

几个形容猥琐的年轻人跟着杨大膀坐下,卷起袖子,用卫生纸擦了擦桌子,东张西望地等着。昨晚一宿喝酒打麻将,他们几个都有些困意,要不是呆会儿去菜市场盗窃,谁也懒得起来。所以,这伙混混坐在那儿,个个都是哈欠连天的。

太阳慢慢从平房往高楼爬,电车挂着细长的胳膊缓缓驶过街头,人流熙攘起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空气中充满了祥和和安宁。

但谁也想不到,一场震惊城北黑道的大群殴,就在这天清晨,就在马店边上的这家小包子铺,悄然无声地点燃了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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