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情话:别让血肉的榜样成了冰冷的雕像


   

   最近,我们又看到一个榜样,她就是被各种媒体广为赞颂的罗映珍。在六月九日央视的《新闻周刊》节目中,专门为罗映珍做了一档节目,名为《为爱坚守》。

    罗映珍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2005年国庆假期的时候,罗映珍和她的新婚丈夫罗金勇,在回家探亲的路上,碰到了两名携带毒品的罪犯,作为缉毒警察的罗金勇,立即勇敢地迎了上去;结果穷凶极恶的歹徒,用石头猛击罗金勇的头部,使他成了一个植物人。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了,600多个日日夜夜,罗金勇始终木然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罗映珍在这几百天的时间里,天天做的事情,就是为丈夫擦身、刮胡子、拿棉花球擦牙;为丈夫唱他们结婚时在婚礼上唱的那首歌;给丈夫写日记体的情书,然后拿到病床边,对着丈夫的耳朵轻轻地读给他听;不断地给丈夫说话,尽管丈夫没有反应。丈夫也从最初的毫无知觉,到现在可以睁开眼睛,可以眨动眼睛,可以拿着笔费力地在纸上划动出模糊的字了。于是,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赞颂罗映珍忠于爱情的精神,赞美罗映珍为了心中的爱而做出的巨大牺牲。
    看了太多对罗映珍的报道,我觉得白岩松主持的《新闻周刊》的评论更客观一些。白岩松认为:我们太多地对罗映珍为爱坚守的赞美,会不会导致她今后的人生之路过于狭窄。这话点得好。有人有一种非常苛刻的心态:自己做不到的事,特别希望别人去做,然后为之感动,向其学习。我不这样看。
    我觉得 有时候要做人们心目中的榜样,就要付出太多地牺牲:不能想常人之所想,说常人之所说,做常人之所做。我感到:鲜活的生命在被定格为榜样之后,就会渐渐地失去人的血和肉,人的七情六欲和人之常情,而变成一幅画,一尊雕塑,变成一个人们想象中的人物;光鲜是光鲜,崇高是崇高,可对他们本人来说,却太残酷了,残酷地让他们不能享受正常人最起码的喜怒哀乐。
    我们有没有想过:罗映珍在丈夫被打成植物人时,还是一个25岁的姑娘;在丈夫昏睡不醒这两年的时间里,她只能对一个没有任何自觉意识的人,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话;她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去对着没有任何反映的丈夫说和唱。其结果,丈夫是比原来有了一些反应了,可是,今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清楚。这么年轻的姑娘,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难道我们就希望她永远这样生活下去,让来用永远的牺牲,来做我们心目中永远的榜样吗?她难道不应该有她自己更实在、更有交流和呼应的生活吗?她难道不应该享受到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应有的快乐和幸福吗?
   也许有人会说,她现在这样,她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果真如此的话,上述白岩松的节目中,为什么要特别点明,原来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的罗映珍,在这两年当中憔悴了很多?为什么她不愿意对着镜头说有人期望的豪言壮语,而是背对着镜头无声地流泪呢?
   中国有句意味深长的老话:长命无孝子。这话听起来有点冷酷,但却非常地符合人性。意思大家都能想明白:父母病了,病得时间长了,老是让子女去照顾、去服侍,成了子女的负担和累赘,时间长了,再孝的子女,怕也忍受不了了。任何克制自己去做的事情都是这样,短时间内咬牙挺一挺都可以,长年累月的,谁又能受得了呢?我在前面的文章里,写过一篇名为《津门大孝子刘骏祥》的,为了瘫痪在床的母亲,刘骏祥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在床边服侍母亲17年。这期间,有一次,我去天津看他;他非常激动地对我说:“如果她(指母亲)再不死,我就得死。”夫妻互相照顾,和子女照顾父母,从感受上是完全一样的。亲人有了病有了灾,当然要全力以赴地去照顾;但是,那得有个限度,长此以往,一定要带着一种责任感去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怕是人的意志力很难经受得住吧。
    如果罗映珍自己愿意陪在丈夫身边永远这样下去,她自己觉得这样她的生活很快乐,那当然好;但是,最好不要人为地让她骑虎难下。我们看到罗映珍天天给丈夫写情书、说情话、唱情歌,我们有没有想过,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否表明,这个年轻的姑娘,非常地渴望爱情?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爱情决不只是单方面的思念,单方面的表示,决不是不求任何回应的自言自语。这就像一个人非常喜欢另一个人,而对方长时间地不表态,或是没有反应,这个痴情的人过段时间也就算了。我们经常看到一个人追求另一个人,但是,我们极少看到,一个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在追求另一个人。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自己不断地表达爱意,这时间长了,能有甜蜜地感觉吗?罗金勇是一个英雄,大家都不能否认,但是,因为是英雄,就应该让他的妻子一辈子为他守候吗?
    我们的舆论导向有时候真的是很残酷,经常要把满足个人需要的恋爱、婚姻与政治需要联系在一起。以前我们没少听说,让一个小姑娘去照顾一个老首长,还说这是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小姑娘也顾不得考虑是否喜欢了,带着责任感和使命感,就稀里糊涂地嫁给了比她大几十岁的老首长。我们还看到过,当有人由于英雄壮举而负了伤,或是有人成了失足青年的时候,如果有女子嫁给了这样的人,舆论就会一窝蜂地叫好,赞美这个姑娘的自我牺牲精神。不管是嫁给了一个是英雄的残疾人,还是用爱去挽救了一个失足青年,都会被大加赞颂。每当看到这样的报道,我就觉得很残酷,社会对这样的女子究竟是在赞颂呢还是在禁锢呢?难道一个姑娘嫁一个正常的丈夫,享受生活中的自然和完整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把美好的爱情和残酷的牺牲联系在一起呢?为什么一定要让姑娘们用牺牲自己的生活完美,来充当道德的化身呢?换个角度来说,男人们愿意做这样的牺牲吗?
    我还是那句话,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最好不要让别人去做。我宁愿我们这个社会没有榜样,我也不想让有些人,尤其是一些姑娘们,去削足适履地充当我们的楷模。我们的整个社会价值体系,越来越不适应现代社会的现代人的感受了。
    我们都曾看过著名的美国影片《泰坦尼克号》,杰克和罗丝起初在船上度过了浪漫的几个小时;非常遗憾,杰克在沉船之后也永远地沉到了海底,罗丝一个人生还了。但罗丝并没有因为她和杰克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而选择终身守候,她不仅自己活到了一百多岁,而且还另组建了家庭,享受着儿孙满堂的生活快乐。片中那首主题歌非常能表明罗丝的心情:《我心依旧》。
    在我看来,罗映珍能用罗丝那种“我心依旧”的心态来对待罗金勇也就可以了,她还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大家千万不要为了看到一个永远的、忠诚的爱情故事,而把她推上永远守候的位置,那对罗映珍和罗金勇都是一种极端地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