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两则小故事:
日丽天晴的海滨,一游客看到渔夫悠闲地眺望蔚蓝的大海,上前和他闲聊起来。“这样的天气,你可以出几次海?”渔夫不假思索地回答:“至少三次。”
好心的游客建议他:“那么你怎么才出一次还就停下来了?你可以多出海,多捕些鱼啊。”“然后呢?”“然后你会有很多钱,这些钱你可以用来扩大再生产。然后再建议一座冷藏库。”然后,游客被自己的宏伟设想激动了起来:“然后再建一座海鱼腌制厂,开一间鱼餐馆,成立一家技术开发公司,大量出口,挣取外汇……”“然后又怎样呢?”“然后你就可以悠哉游哉地坐在码头上,在阳光下闭目养神,再不就眺望这浩瀚的大海。”渔夫不慌不忙的说“可我现在已经这样做了啊。”游客一下怔住了,呆呆地若有所思。甚至开始妒嫉其渔夫来:曾几何时,他也认为,他今天拼命地为的是有朝一日不必再拼命地工作。
另一则故事:
“再写完这部书,我就可以破格评教授了。现在,唉,太累了。”望着他那布满血丝、晕黑的眼圈,她好生凄凉:“评好了职称后,再干些什么呢?”“那样就可以分一套好的住房啊。”“分好了房子后,又干些什么呢?”“啊?这个,我还没有考虑过。不过,我想到时总会干些什么的吧。”
我无心说这两个渔夫和评职称的人的是与非,只想说一点感想。
我们往往习惯于追求某一个目标,而以牺牲整个过程为代价。这样一来,人生便总是忙忙碌碌,疲于奔命,路上的景色再美,也无心瞧上一眼,日子便在索然寡味中逝去。更为可虑的是,当他身心憔悴地到达了想望中的目标后,又往往大失所望:“费尽千辛万苦地得来的东西,原来就是如此的平淡无奇啊”--为了缓和失望与寂寞,他又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新的目标,继续那牢骚满腹的跋涉,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他永远不能到达终点。殊不知,站在禅的立场来看,旅途上的每一举足投步之处,莫不是目的地的本身。用临济禅师的话来说,就是“在途中不离家舍。”
工作可以说是途中,但如果不把工作当作目的,那么充斥着人生的工作将显得何等的倦怠和疲乏!反过来,如果将途中化为家舍,生活便完全是另外一幅风貌:丰富充实而又轻松自如,洋溢着妙趣。这好似蜗牛背着它的家舍走路一样。在途中的每一步都不离开家舍。我们从事各种活动时,只要先把追求成功、效益的念头首先抛开,就会有真正的成功。如此,“五日画一水,十日画一石”,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生活的艺术家,而不再受任何外在目的之“催促”了。只有消除了目的性,把生活本身当作目的,才能构享受到工作的乐趣,发现过程本身的意义。
晋人王徽之早已在生活中体现了这种禅趣。据《世说新语》记载,东晋人王徽之家住山阴,一夜大雪,四望一片洁白,忽忆好友戴逵家在剡溪(今浙江嵊县),就乘船去访问。经过一夜的时间,才到达戴的门前,却不入而回。人家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我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美的价值是寄于过程本身,不在于外在的目的。消除了外在的目的之后,就能充分体验过程本身的意趣,而这过程也就成了不是目的的目的,亦即无价值的、唯美的“目的”,这正是“真实到家之士,何瑕论家。”一旦有了外在的目的,产生了成败得失的考虑,人的一生就往往在刻意钻营中度过。那些卑微的目的姑且不论,即使是崇高的目的,一旦只是为了它而工作,则整个工作、过程本身也因沾染上功利的色彩而失去了纯洁的光辉。达摩千里迢迢地从印度来东土弘法时,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消除梁武帝在这一方面的迷妄。
那时适值梁武帝在位。武帝崇信佛法,当时每日身穿袈裟,口念《放光般若经》,修习禅理,建寺养僧,因此对达摩的到来,倍加欢迎,请他到宫中来指教。武帝问“朕建寺养僧,有何功德?”没想到达摩的回答竟是那样的斩钉截铁:“并无功德!”如果只为求功德而修行与建寺养僧,则其善行都是虚伪的。这种有目的的善行,不过是利己主义的表现,如果在生活中放弃了目的性,人与人之间就要纯明得多,而不至于尔虞我诈、对面不识其心了。记得有首小诗写道:
“当你看云时,我觉得你很近很近;当你看我时,我觉得你很远很远。”
“看云时”的人处于无心状态,与人相处也不去考虑别人是否有什么目的,因此人与人之间的那堵厚墙就在他们看云是自然地拆除了;“看我时”的人恰恰相反,他处在紧张和戒备状态,用猜测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这个人为什么和我交往?背后有什么目的,我得提防点,免得吃亏、上当。”随着种种疑问的生起,一道鸿沟横在了两人之间,现代都市的人们遂往往有置身繁华沙漠的孤寂。正因为如此,古人才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之说:唯其不带目的、功利,才能淡;唯其淡,才能美。但这个“淡”绝非平淡、淡而无味之“淡”,而是纯洁朴实之淡,因此这样的“淡”才是真正的友情的基础,是“浓”的起点。有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基础,才有禅门里那种“话尽山云海月情”的融洽、热烈:情趣相投的人聚会在一起,话,就像山云推涌似的说不完,声音也像月亮自海上升起一般,愈来愈大。友情像醇酒,年岁逾久味道逾浓,相逢聚谈时,流露的全是真情至性,一点心机也没有。
一旦把途中变成假设,过程变成目的,就能体会到与工作合一的妙趣。禅家的“银碗盛百雪”、“白马入芦花”、“明月藏鹭”等清美如画的句子可以借来表达此种心境。用诗家的话来说,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人与工作合为一体,这,便是充实的境界。那么股票呢,我想最终我需要的依然是“渔”而非“鱼”。这就是这次出游的一点体会。
还是说说我吧,今天我们这又下雪了,嘉峪关的城楼已经银装了,树成了雾松,开着车能见距离只有20米,今晚又可以温酒了。喝酒时我还会想起会心友的,我总记得第一次在纵横聊天,一位会心友的开场白:“XX把XX来到一边,走咱俩喝两杯去。”谢谢纵横的各位会心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