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选择的自由与自由的孤寂


 
  唐代诗人张籍的《节妇吟》以烈妇的忠贞守节,好女不嫁二夫来比喻忠臣不事二主,婉言谢绝了节度使李师道的聘请。诗中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两句,心中无限伤痛,把你送的明珠还与你。恨只恨我们相逢不是在我还未曾出嫁的时候。一代诗僧苏曼殊身世飘零,年轻时就出家为僧。后来有女子对他十分钟情,愿以神相许,苏曼殊在“本事诗”中表达了自己的情意:
  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人生有多种选择,若非幸运者,我们不可能同时踏上两条路。天下的女子多的恨,可我们能寄托全副感情的毕竟只有那么一位。“红楼梦”第91回写黛玉问宝玉道:
  “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她好她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她好她偏和你好你怎么样?”
  面对这则多项选择题,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说出一句可以得满分的答案来: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天下的江河再多,可是满足我们焦渴之望的不过是一瓢。天下的女孩子再多,可是“我”要尽整个生命去爱的,毕竟只有那么一位。
  按照存在主义学家萨特的观点,人生是自由的,自由的最明显的体现就是选择的自由。当人一旦进行某种选择时,也就意味着对它彻彻底底的负责。如果预知撒下一个爱的种籽,却将结出一枚苦果,那还不如在爱刚抽芽时就掐死苗头。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真实的人生所啜饮的那一瓢,不正是自由之泉?而当我们的心系挂在“世外仙姊寂寞林”上时,徜徉于那片冰洁玉清之境,品尝那份宁静祥和时对人间世的“宝钗”,就只能含情割舍了。福州西禅鼎需禅师,幼举进士有名,25岁时,因读“佛遗教经”,忽然长叹一声:“我原来差一点被儒冠误了!”遂有出家之志。母亲很是为难,因为娶亲的日子已近。他写了封信给女方家里,取消了这门婚事:“夭桃红杏,一时分付春风;翠竹黄花,此去永为道伴!”终于跳出了幻情世界。
  然而自由的选择必然带来选择的孤寂。禅“为我们指出挣脱枷锁走向自由之路”,确实,禅者的一生是摆脱一切束缚走向自由的一生,可是当站在孤峰顶上、十字街头的禅者,已摆脱了所有的束缚,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可以设立一切、创造一切,向任何一个方向举足投步时,他又品尝到了自由的孤寂。自由只是与并非它自身的某种东西有关时它才存在,在与否定自由的东西有关时才存在。一旦我们到达了被称作自由的极点时,就不再会有一种自由的感觉,相反只有别无他求的感觉。这时充溢于心宇的,除了博大的平和外,还有一种孤寂之感。有一修行僧问百丈禅师“可有独特之事?”意思是:参禅时,是否有什么奇妙的感受呢?百丈答道“独坐大雄峰。”
  大雄是释迦牟尼的尊号,因佛有智力,能伏四魔,故称位大雄。这句话中,禅者的孤寂是显然的。清人王士桢的“题秋江独钓图”云: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勾。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澄澈高远的秋江边,一个渔人,一件蓑衣,一顶斗笠,一叶轻舟,一支钓竿,一曲清歌,一江的秋意,钟聚于渔人的一身;一味的逍遥,拖下了它长长的影子:一份无言的孤寂。
  独坐大雄峰的禅师与秋江独钓的渔者都是孤寂的,在思想的小路上走的越远,所见的景色逾美丽,可四顾之余,周围的人影也越少!哲人尼采也深深感受到了这种困惑:“我的境遇与我的生存方式的矛盾在于,作为一个哲学家,我必须摆脱女人、孩子、国家、信仰等等而获得自由,然而只要我还是一个幸运地活着的生物,而不是一架纯粹的分析机器,我又感到缺乏这一切。”在他给妹妹的信中,他情不自禁地谈到“那种突然疯狂的时刻,寂寞的人想要拥抱随便哪个人。”
  彻底的自由,深沉的孤寂,正是伟大思想产生的前提,在这种自由和孤寂中,一切参考坐标、价值框架不复存在,每一步都是崭新的方向和境界。因此我们大可不必害怕孤寂而逃入人群,用众人那空洞无聊的喧闹声来慰籍自己,淹没真实的存在。诚然:哪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想要个“家”,不需要来自同类的爱和理解?可哪一个真正独立思考的人,不曾品味过孤寂的滋味?只是禅者达到了彻底的自由后,还不惜重返人世,再不自由中见自由,便能体会到“不风流处也风流”的自由之极境。这样与孤寂相辉映的充实的境界才能再现。孤寂与充实,都是充满生命之杯的醇酒,在人性的深层,其甘香是完全一样的。对此,我们除了痛饮,还是痛饮。害怕孤寂,逃避孤寂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个禅者的。
  絮絮叨叨,又是很多,还望会心友理解其中的文字般若。另外者也算是国庆前一份小礼物吧,祝箭兄,戒兄,李子兄,一心还有纵横的各位,大家节日愉快。休假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