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日记:我的“贵阳恐惧症”(1则)


1999916

昨天单位领导告诉我一件可怕的事,说要派我去贵阳出差。我立即“拒绝”了,我说我这几天拉肚子,“今天比昨天拉得还要厉害”。既然话已说出口,于是我便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干脆请假不上班,假装肚子拉得很厉害,走路都困难了。呆在家里的第一件事是写日记,我这人比较“光明磊落”,即使有的事情对别人道不明白,也要给自己说个清楚,在日记里记载最真实的东西。我害怕出差贵阳的真实原因是,我对贵阳这个城市有一种恐惧感。八十年代末在贵阳学习的两年中,我一共被强盗抢劫两次,被小偷偷了三次,从此留下不治的心病——“贵阳恐惧症”。

被抢劫的两次,其中有一次发生在大街上,我当时大声而胆怯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既不想得罪强盗同时又想让过路的人们知道以便助我一臂之力。可是过往的人群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感到孤独无助、可怜至极,乖乖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交给那几位同样“可怜”的小伙子,我像阿Q一样地思想并安慰自己:也许他们比我更需要钱,要不干嘛会出来抢人而折磨自己的良心呢!但过后在同学面前我却全没有了当作强盗面的那副可怜相,而是外强中干、气势汹汹:我×他妈这个贵阳,比国民党占领的旧上海还要黑!有个同学说应该去报警,但多数同学都说“算了”,担心万一有“警匪勾结”,那报警就可能会遭到更大更多的抢劫和报复。

被偷的三次,其中有一次发生在公共汽车上。我从城里乘公交车到郊区的省委党校去,在车上打了几分钟瞌睡,醒来后即发现口袋里的100元钱不在了。“我的钱遭偷了!”我惊叫一声。车上没有一个应声同情的人,周围的乘客只是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了一眼农民模样、土头土脑的我,驾驶员和售票员也是一副处之坦然、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年后我在北京动物园乘车到中关村,车到站时,车内忽然有人高喊“我的钱被他摸了!”忽然有个人跳下车,拔腿就跑。驾驶员和一个售票员还有一个乘客立即下车跟踪追击,竟把小偷抓了回来交给警察。当时我好吃惊——在如此强调“一致”的国度里,这两个城市的人们面对强盗咋会有这等巨大的不同啊!

在北京学习期间有位新疆同学送给我一把匕首,他说常带在身边可以避邪。果真我在北京带了几年一点“邪”都没碰上,真是灵啊!可是19955月底,我把匕首带在身边回到贵阳,便立即被一缕缕“邪气”缠身。当晚在一条大街的人行道上,突然有个人从身后抓住我的肩膀,“大哥,拿点钱来用嘛!”话音刚落,那人便转到了我的面前,是个小伙子,外地口音。他强行搜了我的上衣口袋,把搜出的五十多块钱装进他的腰包,表现出很不满足的样子,“还有没有,快拿出来,不拿老子宰了你!”于是我慢慢打开手中的塑料袋,他兴奋地看着我“掏钱”的样子,不料我“嗖”一声拔出雪亮的匕首,心想“只要你狗日的敢动,老子就爽心朝你狗脸上一刀劈去”!但我没说话,把明晃晃的匕首在空中挥了一圈,然后用刀尖指指他的口袋,又指指我的口袋,几哩哇啦叫了几句,像个哑巴似的。这小子果然“心领神会”,乖乖地从他口袋里把刚抢去的钱又掏出来放到我的口袋里……

晚上在旅馆里和两个陌生人同住一间大客房,熄灯后我把匕首悄悄藏在枕头底下,还试着做了几个从枕下拔刀和砍杀的动作,很是流畅,于是安眠,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到客车站上车,走到车站门口的大街中央,斜对面忽地撞上来一个小伙子,他手里拿的一条“香烟”被撞落在地上,他命令我捡起来,我早听说过这是一种骗钱的把戏。心想×你妈PI跟我孙子一般大,敢命令老子!我一下怒从心上起,胆向手边生,瞬间拔出匕首,怒吼一声:“我×你妈PI不要命就过来!”此招果然奏效,那小子丢下一句地道的贵阳话“不捡就不捡嘛,要搞哪样?”就走开了。我借着匕首的威力,又在他身后大吼一声:“我×你妈老子想要你的命得狠!”而他却一声不吭,头也不回,走了。可是我心里,还是胆怯怯的,他要真对我动手,我还不敢对他动刀……唉,我读书最大的收获,就是书本教我少惹事生非,变成了一个比较“讲文明”的人。

此行借助这把匕首算是躲避了一场灾难,可是我的“贵阳恐惧症”却从来没有消失过。我感觉我自幼就是一个胆大包天、卑鄙无耻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同时又觉得是个非常胆小、极要面子的人,这大概都是读书的“罪过”。自己的遭遇使我对贵阳产生了巨大的恐惧,而别人的遭遇却又在加深着这个恐惧。

上个月本校一老师在贵阳乘坐出租车,天下雨,那车开到半路就不开了,要加收钱,同事说那就不坐了,可是还下不了车,结果多付20元才开到目的地。去年暑假本地一老师到外省出差回来,在贵阳下火车后到一小吃摊上吃米粉,忽然一个小姐坐到他身边,问“大哥,要不要陪看录像”。他说不看,小姐说那就陪坐一会吧,给多少钱都行。他说马上要乘车出发,不要陪。于是站起身来将三元零钱递给卖小吃的老板并说“谢谢”,老板却说那米粉是“二十块钱”一碗。他说上次来吃才三块钱嘛!老板说上次没有小姐陪,你要走就快交二十块钱!他说“你是要宰人啊”?老板立即说:你说哪样PI话!刚才人家有个广东老板来吃一碗,丢下一百块钱就走了,哪像你这样小几巴气!有两个男人坐在那小姐身边愣着眼睛看着他,他顿生一种恐惧感,于是赶快掏出二十元钱一走了事。

听着这些故事,我的“贵阳恐惧症”日复一日地加剧了。我感觉贵阳简直像个土匪窝,有点像解放前还没有解放的“敌占区”。每年我都像防瘟疫一样谨防上级领导安排我到那里去出差,去年有个全省的学术会议要在那里开,分给本单位一个名额,领导在会上安排参会人员时我像患“打摆子”病一样发抖,庆幸领导终于没有点我的名,老天保佑我躲过了一次可能的劫难。这一次的“逃脱”,虽是归功于自己的“假话”有方,但从良心上来讲,还是要感谢老天爷,也就是说,我虽然讲了假话,但这是老天保佑我的一种安排。

有人说,你太胆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哪有这样可怕。我说,你是“健康”的人,而我是“有病”的人啊!

陈嘉珉:乡土日记